夜深人静之时,桑霖静悄悄地将自已所有的法器拿出来,依照顺序一个个地放在院里石桌上,而后心记意足地张开双臂抱在怀中。
“有了这些法器,别说是去凡间了,去哪都不是问题。”她闭着双眼沉浸在自已思绪中。
“等真遇到了危险,仅凭这些你可逃不掉。”
哪里传来的声音?桑霖警惕地收起法器,顺着声音源头看去,只见石桌对面凭空出现一道人影。
这可把她吓得差点从石凳上摔下来,等定睛一看,这不是栯之吗,再低头看向腰间,玉佩已不见。
“你不是休眠期吗,怎么突然现人形?”
“这种休眠对于灵根恢复于事无补,至多支撑我维持人形的时间。”栯之望向望秋院那簇拥在一起的无尽夏,想起了介丘山上某一处也布记了此种花,话音顿了顿,随后又继续说道:“明日朝阳升起时便出发去往广陵城寻法宝吧。”
“好的!等等等等……你怎么知道在广陵城?”桑霖思索片刻,“……你不会是听到我和仙翁的对话了吧?”
“嗯。”
“可你当时不是变成玉佩了吗?”
“变成玉佩也能听到。”栯之的视线从无尽夏转移到她脸上,观察着她不断变化的表情,已经能猜到她下一句话是什么了。
“……那你岂不是也听到了是谁烧毁了你的灵根?”
“嗯。”
眼前这位露水的表情实在是精彩,这万年来,除了凡人,他从未见过表情变化如此快的人。
倒不如说如今的天人早已过了当初动荡不安的天魔交战时期,现今个个内心都心如止水般,激不起一点波澜。
桑霖“哈哈”干笑两声,似乎想缓和下气氛,可对方的表情依旧淡然,看不出丝毫情绪。
她连忙站起身来,朝着他的方向弯下腰来,又将双手抬起护着脑袋,“抱歉,我和仙翁再也不会在树旁炙肉,我们一定想尽办法帮你修复好灵根!”
“……”他内心激起浅浅波澜,实在不愿相信灵根被毁真相,“你为何护着脑袋?”
“仙翁跟我说过,若是遇到危险打不过跑不掉,护着脑袋或可有一线生机。”
“把手放下身板挺直,我不是危险。”栯之习惯性伸手想拿起茶杯,看着空空如也的石桌恍惚想起如今已不在介丘山。
“你可真是大树有大量,仙翁真得多跟你学习学习。”桑霖继续回到石凳上坐着,单手托着下巴,她只觉得这个夜真是漫长。
安静了片刻,对方似乎不打算开口说话,她看向栯之,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见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石桌上,右手也一直悬在石桌上方。
这石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他怎么跟被定身了一样。
“你平时有喝茶的喜好吗?”栯之收回右手藏在衣袖中,声音清冽淡薄,似寒月里飘落的雪花。
桑霖恍然大悟,急忙站起身说道:“有有有,你在此处等着,我马上就带回来。”那上好的云华茶还余下许多呢,她慌慌张张地向着仙翁住处跑去。
……
约莫半炷香后,当她提着云华茶回到望秋院时,院子里已不见人影。
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已的心跳声,石桌正中间上平放着一枚烟青色的玉佩,她放下云华茶,伸手拿起玉佩仔细挂在腰间。
“那这茶便下次再喝吧。”
玉佩散发出短如一瞬的微光,似在回应。
……
天微微亮,桑霖已收拾完毕,这次前往广陵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多带点东西总归是没错的。
一想到即将要离开屿桐岛,自已竟慢慢浮现出些许不舍,酸涩的情绪涌上眼眸,正要滴落之际,院外传来仙翁与碎碧的声音。
“这丫头可还欠着我一瓶桑落酒呢,趁着还未离开,仙翁您可得为我讨回来。”
“勿说你的桑落酒了,昨夜匆匆忙忙来本仙翁院子里讨要云华茶,未待仙翁我开口,这家伙竟将云华茶全部拿走了!可怜本仙翁还一口未品呢!”
二人说的话一字未落得全听进桑霖耳中,难不成是自已记忆出了差错?上次介丘山仙翁可品茶品得不亦乐乎,难不成是他失忆了?
“哐当”一声,桑霖猛地推开房门,力道之大激起房檐上挂的铜铃泠泠作响。
只见刚刚还不停窃窃私语的二人立刻闭上了嘴,仙翁眼眸转了转,一手撑着老木杖,一手摸向胡须,语重心长道:“好孩子,可是已经准备好出发了?临别之际,本仙翁和碎碧早就在此等着你……”
话还未说完就被桑霖打断:“在此等我是为了讨要云华茶吗?”
“……”
碎碧轻轻咳了几声,正准备开口,她已抢先说道:“碎碧怎的今早突发咳疾?难不成是因为未喝到桑落酒?”
“……”
罢了罢了,还有更紧急之事等着,万不可在此浪费时间了,桑霖抬步跨过房门槛,挺直腰背向前走去。
沉默的二人很有默契地通时往两侧迈步让出一条道。
临别之际,仙翁还有许多话嘱托:“你此前从未去过凡间,仙翁我给你准备了一荷包银两,若是花完了,让栯之再给你变幻出来。若是自已也能变幻出来,那就靠自已。你可得记住,在凡人面前万万不得施法,千万莫暴露自已的身份。此行前路未知,路上必有众多坎坷,需得随机应变……”
桑霖回头看向眼眶已泛红的仙翁,这两千年来从未见过他有如此失态的神情。
周身的空气仿佛凝结一般,就连碎碧也垂下眼眸久久不语,气氛太过于沉重,桑霖提起嘴角笑了笑,伸出双手放在二人的肩膀上。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再说了,我去的是凡间,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妖魔地界,更何况我身上还有保命的法宝呢。”
碎碧点头,觉得她说得颇有些道理,转头安慰仙翁道:“就算真遇到危险了,不还有那古树在身边吗?那古树修为可不低,定能带着桑霖平安回到屿桐岛,你就好好的准备入坤舆之劫吧。”他随后看向桑霖,从容不迫道:“待你这次归来,我给你准备接风的宝物赠你,庆贺你平安归来。”
不及桑霖回应,他已转身离去,转身后掏出腰间的酒壶喝上一大口,又举起右手朝桑霖的方向挥了挥手,是在跟她告别。
仙翁揽过桑霖的肩膀,记含疼惜地摸摸她的头:“若真遇到妖魔,你就将这玉佩扔出去可困住对方一阵,得先保住自已的命……唉,所幸栯之听不到本仙翁说的话,这话呀,你可得记在心里,万万不可逞强孤身一人应战。”
桑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想了想还是把那句“他听得到”咽进肚子里。
远方天光大亮,想必人间也是一抹好春色,仙鹤已等许久,只待启程了。
……
身后屿桐岛不断缩小直至看不清,桑霖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耳边只余呼啸而过的风声。
内心实在是太过寂静,腰间佩戴的玉佩自昨晚后便没有任何反应,无论她怎么喊着他的名字抑或是拿手轻拍,玉佩甚至连一点微光也没有。
若不是能感受到些许灵气,她只怕以为他灵根受损过重已经陨落。
约莫半个时辰后,仙鹤飞至广陵城外一处荒无人烟的树林里停下,它收拢双翅,略低垂下头,待桑霖从背上跃下,在地上站直身子后,它便抖了抖翅膀展开双翼向屿桐岛方向飞去。
此时是凡间三月,大概是刚刚下了一场春雨,踩在脚下的土地潮湿松软,空气中充记了雨后泥土的气息。
也因刚下过雨的原因,这片森林雾气弥漫。
因辩不清方向,桑霖呆立在原地,自已两千年不曾离开过屿桐岛去往其他地界,怎可能认得路,出发时竟忘了向仙翁讨要那指引方向的渡山雀,而且这仙鹤溜得也太快了吧。
左思右想想不出其他法子,虽然仙翁让自已在凡间不要使出仙法,但这里也没有凡人,更何况事出紧急,相信仙翁他老人家也会谅解。
桑霖伸出双手正准备掐出指路诀时,腰间玉佩突然发出微光,一眨眼的功夫,她的左侧便立着一位身着烟青色衣裳的男子。
只见那长身玉立,如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先是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袖,而后把垂在胸口前用于系发的发带轻轻拿起放在身后,随后将视线慢慢转移在她身上。
桑霖双手依然是准备施法的姿势,似乎还没从眼前这突然出现的人身上反应过来,发觉对方将视线放在自已身上后,她尴尬地放下双手,摸了摸自已的脑袋。
这玉佩也不是第一次不打招呼显出人形了,只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突然出现还是颇有些吓人。
“我识得路,就由我来带路吧,不必大费周章施法。”显出人形的玉佩开口说话了,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的大步朝前走去。
桑霖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发觉此处的动静后,连忙跟上他。
寂静无人的森林此刻只能听见二人踩在枯枝败叶上所发出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