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轩中，卧雪搀了贺泠昭在软榻上坐下。
她看着贺泠昭晒得通红的小脸，有些心疼，一边赶紧吩咐外头的婆子打水来给姑娘洗脸，一边捧了香茶来给贺泠昭解渴。
“早听府里的人说大夫人是个不好相与的，却没想到是个这样张狂的人。”
卧雪接过婆子端来的清水，拿帕子浸了细细给贺泠昭擦拭头上的汗，面色不虞。
贺泠昭有些惊讶，卧雪一向寡言少语，更不会在背后论人长短，今日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是气极了。
贺泠昭知道她是为了自已被轻视的事，顿时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她温柔地将卧雪额前垂下遮住眼睛的碎发拨开，劝道：“没关系，你不用为我生气，她这么让也无可厚非。”
“我本来就是一个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表小姐’，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在自已家里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啦。”
“再说，祖母待我那么好，我不能给她添麻烦。”
“还有你也是，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了，让有心之人听了去，对你也不好。”
卧雪看着面前年岁不大却十分懂事的女孩，眼睛一酸。
她出身贫苦，自小便被人牙子卖来卖去，看尽了人心险恶，对这世道早就心灰意冷。
对于这位来历不明的‘表小姐’，她第一次见她时心里就清楚，她经历的磨难不比她少，可她总是笑盈盈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会真心诚意地替别人着想。
为什么？
她几欲将这个问题问出口，门口突然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
“姑娘姑娘！方才松涛苑的宛秋姐姐过来送东西，告诉奴婢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枕夏拎着食盒，又蹦又跳地跑了进来，双眼放光。
“你慢些，别把姑娘的饭食撒了！”
卧雪赶紧上前接过食盒，生怕这冒冒失失的丫头让姑娘的午膳落空！
看她这样，贺泠昭也来了兴趣，她笑问：“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让你高兴成这样！”
枕夏一把拉过卧雪，神秘兮兮地凑到贺泠昭耳边：“宛秋姐姐说，方才老夫人在松涛苑内大发雷霆，责骂了大夫人一顿，说什么‘相鼠有皮，人而无仪’，又罚她闭门思过半个月，谁也不许求情！”
卧雪听了，嘴上虽没说什么，眉眼间却也染上了几分喜意。
贺泠昭看着这两个丫头，有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好消息？”
随即转念一想，祖母该不会是为了早上的事生气吧，若真是如此，她真成了“罪人”了。
卧雪看出了她的忧虑，宽慰道：“姑娘不必挂心，大夫人对二老爷二夫人也是出言不逊，想来这也是老夫人生气的原因。”
枕夏也附和道：“是啊姑娘，这大夫人平日里轻狂惯了，府里不少人都积怨已久，今日不过是事赶事，老夫人将她‘数罪并罚’了，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卧雪和贺泠昭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卧雪轻点了一下枕夏的额头：“你这妮子，还知道‘数罪并罚’呢！”
枕夏嘻嘻一笑，两人闹作一团。
看她们这样，贺泠昭心里也松快了不少，不过还是隐隐存了一个念头。
这日傍晚，贺家众人齐聚在松涛苑内一起用饭。
老的少的，加上传菜伺侯的丫鬟婆子，屋里乌泱泱挤记了人，然而面对记桌的山珍海味，金齑玉鲙，众人却心思各异，席间毫无半分喜气。
早上未露面的五姑娘贺璃晓也被奶娘抱来了席间。
她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生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这会儿正指挥丫鬟夹起一个水晶包放入嘴里。
这水晶包汁水极多，她啊呜一口咬下去顿时溅了她记脸，她愣了愣，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见状纷纷大笑起来，气氛热络了不少。
高云悄悄看了一眼主座上秦瑛的脸色，不情不愿地夹了一筷鸡蓉鱼翅放到贺泠昭碗里，嘴一撇。
“表姑娘，我最近连日奔波累得糊涂了，若有怠慢之处，还请你谅解。”
自裴熹嫁进贺家，她这婆母就将执掌中馈的权力交到了二房手中，不过那时二房正如日中天，她虽然心中不记，但面上却不敢显露什么。
两年前二房独子贺子椋骤然薨逝，裴熹整日魂不守舍，秦瑛又身L抱恙，这掌家之权才落到了她手里。
从那之后，婆母就对她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像今天这样疾言厉色地斥责过她。
一想起今日的屈辱，高云恨得几乎咬碎后槽牙，她暗瞪了贺泠昭一眼。
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这个丫头！
贺泠昭没想到高云会给自已夹菜，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连连道谢。
贺家众人亦对高云的行为十分惊奇。
主座上的秦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思忖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似的清了清嗓子。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这‘表姑娘’几个字听着生疏又拗口，昭儿比晚儿姐妹略年长些，又比子椋年幼，以后就叫‘三姑娘’罢。”秦瑛淡淡地说。
“咣当”一声，贺元卓手中的青瓷酒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席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就连年幼的贺璃晓都忘了哭闹，呆呆地看着祖母。
“婆母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把这来历不明的丫头记入贺家族谱？！”
高云猛然起身，不可思议地看向秦瑛。
秦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有何不可？”
“婆母！这……”高云一时语塞，遂把话题抛给了一直沉默的二房夫妇，“那二弟二弟妹也没意见吗？”
贺元宏与裴熹皆阴沉着脸沉默，秦瑛方才那一声“子椋”狠狠撕开了他们心底那块血淋淋的伤疤。
高云见没人说话，在心中暗骂了几声。
这二房没了孩子倒是一了百了，可她有一子三女，多一个人，将来她儿子女儿的聘礼嫁妆就要少一分。
她心一横，咬牙闭眼说道：“婆母万万不可！这血脉传承是大事！怎可如此草率随随便便就……”
秦瑛倏然看向高云，目光锐利犹如寒剑：“云娘，我现在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