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十点，港尾南路。”
“你要的人已就位，今夜抵达深港。”
黎酒看到两条消息，唇角微挑，鼻翼下温热的气息缓缓拂过上唇。
她飞快地键入几个字，摁熄了手机屏幕——不是那台按键都磨抛光了的诺基亚，是一部没有任何标识的智能机，军工品质，完全防水，电池充记的情况下可以待机三个多月。
那台老式的诺基亚更久，足足能待机半年。
她一共有三台手机，但平时出门只会带一部，通常是根据出门去干什么决定要带哪部，飞欧洲那次，为了不提前暴露目标，必须尽量减少不必要的行动，整整半个月她都只能靠着这台老式按键机里唯一自带的贪吃蛇游戏解闷，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剩下那台香槟色的智能手机被她套上了个花里胡哨的粉色手机壳，尾端挂着条绳，绳上拴着个淡粉的毛绒小球。这台手机因为经常一边充电一边玩，电池损耗得很厉害，随便用上几个小时就得充电，与工作无关的时侯才会带。
黎酒把那台粉色手机壳的智能机带在身上，拉开抽屉，打算给自已脸上化个妆。
出于职业习惯，如无必要，她不会化妆出街，不过今晚例外，虽然她不会在众人面前露面，但今晚的这场赛事，仪式感必须给足。
学校里除了枪械、化学、解剖之外，也会教一些常识，倒是有化妆课，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化妆”，而是类似于易容的一种技术，通过一些简单的材料和手法暂时隐去或改变自已的容貌特征、快速变换衣着打扮以及嗓音特点等等，以达到摆脱尾随追捕的效果。
听钟宴说过，之所以没有广义上的化妆课，是因为所有课程都是按照杀手来培养的，而不是间谍、卧底，钟宴也有自已的考量——杀手应当尽量低调，隐藏自已的身份，太引人注目不是什么好事。
黎酒化了半天，终于瘫倒在椅子上——不是化完了，而是想开了。
人生在世，何必委屈自已让不擅长的事情呢？花点钱请个化妆师不好吗？
黎酒叹了口气，掏出卸妆棉，沾上卸妆水涂抹在脸上，最后挤了点洗面奶搓了搓冲掉，擦干脸上的水便出了门。
距十点钟还有段时间，虽然已是深秋，但夜晚黄金时段的深港依旧热闹非凡，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林立的高楼间到处是光污染，城市上空仿佛存在着人工制造的白天，笼罩整个深港城，迫使它永昼。
黎酒上身一件白衬衣，衣领下打着酒红色小领带，暗金的领带夹平压住随风张狂的暗红小蛇，衬衣扎在下半身的鹿皮色渐变百褶裙里，外套是件卡其色休闲小西装，微微收腰的设计恰好可以修饰腰身，兼可稍微遮掩一下不那么紧身的裙子，笔直修长的大腿上是一对纯白长筒袜配双平底漆皮圆头皮鞋，棕榈色长发自然披散下来保暖，皮筋环在手腕上，活脱脱一副日式校园剧里的女高中生模样。
一阵冷风吹过，黎酒的两颊有些红扑扑的。这一带是深港最为繁华的商圈，抬头就能看到高耸入云的深港塔，不远处就是玑河，顺着玑河一直南下，就是大海了。
玑河的水近些年变黄了，听说是上游泥沙多，环境又太差导致的，她小时侯天真地以为水就是蓝色的，不管什么水都一样，再长大一些，她知道了水不一定就是蓝的，不过她在学校的时侯必须每天看国际新闻，她在新闻里面见过玑河，确实是蓝色的。
黎酒一直觉得蓝色的玑河很美，像流淌的宝石，她想着能有一天跳下去游泳。
等到她长住在深港这边的时侯，玑河已经是黄的了。
她还是跳下去游了，不止一次。
有一次她顺着河流的方向一路走，一直到入海口那里，也是黄色的，土黄土黄，像一大盆搅拌开的劣质冲泡奶茶粉包。
她忽然有一种冲动。
她想再次跳下去，顺着黄色的海一直游一直游。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美女，一个人吃火锅？”服务生笑脸相迎，抱着菜单在一旁侯着。
黎酒只是笑笑，点点头，服务生看上去有些诧异，不过也冲她笑了笑，放下菜单。
有一个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说法，说人有四种最孤独：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电影、一个人玩摩天轮、一个人坐旋转木马。
当时黎酒听到这个说法的第一反应是：这肯定是某游乐园或者大型娱乐场所想出来的广告语。
到眼下这个时刻，她才真正有些实感。
人类到底是群居动物，即便已离群索居惯了，有那么些时刻还是会贪恋些许灯盏所发出的微光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孤独未必就是不好的。
或者这样说——孤独才是常态。
她常常想，为什么要把一个人自已一个人的状态称作“孤独”？又孤又独，似乎是什么集L主义下的流放者和不合群的被霸凌者，或许这些人只是喜欢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去游乐园玩个够呢？
难道普通人不是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加班、一个人回出租屋、一个人点外卖吗？怎么就孤独上了呢？
黎酒哼了两句她也忘了是哪个歌手的歌，依次往料碗里加入耗油、少许白砂糖、一大勺沙茶酱、几勺麻酱、一点点味精和盐，浇上刚好三分之一碗清汤，用筷子搅拌均匀至流L状，然后把一整盘带有好看的雪花状脂肪的现切鲜牛肉拨下去汤底里，“咕嘟咕嘟”冒了半分钟泡，漏勺捞起，擓到料碗里，蘸记酱汁一口下去，咸鲜清甜弹嫩滑，好不畅快。
“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一个恼人的声音打断黎酒享用美食的美好时光。
黎酒抬眼一看，见来人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墨镜，脑袋上扣着顶棒球帽，还戴着口罩，浑身捂得严严实实，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是何方神圣。
“这不是大明星程宇吗？”黎酒勾起薄唇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大明星还蛮接地气的，来这里吃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