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漾跪坐一侧看着杨固在纸上写下:
《农耕卷》农耕之事,在于人、在于地、在于器,故土地当为耕者所有,耕者,百姓也,然今耕者未有其田,不耕者家有良田万亩,赋税收于人而非田,故无田者纳税几多?有田者纳税几多?有田者屯田致富,越加屯田,穷者贩卖田地方可幸存,是故穷者愈穷,富者更富。此之一弊也。
欲解此弊,当禁以田亩为货私贩,赋税由人转为田……
古漾看着这百十来个字,心中大为震撼,此时正如《农耕卷》所言,朝廷收取赋税是按照人头数来收的,而越穷的人家人口反而更多,只为了增加所谓的劳动力,这也导致富人可以随便缴,穷人却因为没田,没有粮食缴纳,只能变为流民,当然这也是赵国律例中的一个弊病:流民可不缴税!这就导致如交州叛乱一般,起初规模并不大,后面吸收了许多流民这才发展成了现在的模样。
就在杨固《农耕卷》完成时,前去督促丈量土地的官员也陆续回来了,一个个记面灰尘,肤色黢黑,但个个精气神却是极好,一直有说有笑,直到走进督察司才停下。
“看来诸位心情不错。”
“见过杨大人。我等此番前往各州,耕田基本已丈量完毕,特来复命。”
“好,给我吧。”杨固伸手接过厚厚的几本册子,里面除了交州、并州外,其余地方全部在册。
“此番前去必然困难重重吧?”杨固一边翻着册子一边问道。
“是啊,”主簿司马佩长叹一口气,“大人不知,就连一个小小的县令居然也那么嚣张,其府上的管家更是狗仗人势,俨然不把我等放在眼里,要不是怀中揣着诏书,恐怕这一趟都不会有任何结果。”
“那是自然了,这帮人觉得山高皇帝远,根本不怕我等,有人甚至都准备召人将我等打出去呢,好在身边跟着陛下的内卫司。”其余人都七嘴八舌地说着。
这一切杨固都能想象的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朝廷突然丈量耕地必然是要在耕地上下工夫了,谁也不可能将“自已”的土地平白无故交出去。
看众人渐渐消停下来,杨固开始分发任务:“正好趁着诸位已经熟识各州府县,接下来就准备将这第一卷《农耕卷》传示下去吧,陛下已批示。”
众人听得这话顿时叫苦不迭:“大人,我等刚回来,稍微缓口气吧。”
“此时正是隆冬时节,这《农耕卷》传示天下,正好赶上来年春种,你等切莫怠惰。另外,你等传示下去后先别着急回来,驻守各地等彻底完成后再回来!”
众人虽有些抱怨但还是纷纷领上盖了金印的告示离开了。杨固望向一旁的古漾:“你说这《农耕卷》能顺利流传下去吗?”
“我看比较难,圈地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我们想让他们一下子将手里的地交出来,可无异于杀他们父母了。”
是啊,赵国传了两百多年,北方除了云罗人偶尔捣捣乱,别的基本没有什么外患,所以各级官吏都养成“向钱看”的习惯,尤其是代宗乾武年间,各地圈地异常严重,官家与商人联手进行圈地,商家借重官家的权利,官家借重商家的钱财,两者勾结便从老百姓手中开始强买强卖土地,一度严重到了全国有地的只占到总人口的千分之一都不到。
杨固抚着案几,心中也是颇为无奈,自已已经入朝两个多月了,天子再未召见过自已,到现在还是一个上卿的职位,上卿连朝臣们都不怎么承认,更别说已百年没听过这个名字的百姓了,没办法杨固只得以朝廷督察司的名义向各州府县传示了《农耕卷》
天色渐暗,北风吹得门框“咣咣”作响,古漾拿来烛台点着,他已经习惯了陪杨固办公到深夜。杨固对古漾这个小弟也是喜欢的紧,他总能给自已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而且他的眼光独到,能看到杨固注意不到的事情。
“好了,今日就这样吧,外面好像下雪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两人走出大门,鹅毛般的雪花从黑沉沉的天空中飘下。杨固拢了拢大氅的领子,弯腰抓起一把雪,看着雪花在手心里慢慢融化。古漾像一个孩子一样在雪地里跑过来跑过去的玩,时不时发出一阵轻灵的笑声。
“走,小弟,我请你去上虞茶楼坐坐!”
今夜的上虞茶楼很是热闹,年关将近,许多达官贵人相聚此地高谈阔论,聊着这一年以来的所见所闻,这里的人很少有知道交州、并州发生叛乱的事,因为这是皇城,天子脚下,这里还是一片祥和。
杨固和古漾上了三楼,坐在原来坐的位置上,这个位置极好,可以俯瞰大半条街道。
“我就是在这个位置面见的陛下,”杨固轻酌一口香茗,“小弟,你为何要来督察司啊?”
古漾一愣,旋即说道:“我刚为官还在家中等侯朝廷任命呢,结果就稀里糊涂的来了,来了之后才从陛下的近臣谢大人那里知道是要干什么。”
“那你可后悔?”
“不曾后悔,我在家乡的时侯就见到太多官吏欺民之事,所以立志要让一个大官,然后去收拾这帮狗官!如今大人不就正在让这件事么,我就一心跟着大人学习。”
杨固点头看向窗外,街上到处是卖花灯的小贩。以往这青龙街是不许小贩摆摊的,只有年关前十天朝廷才会允许他们到这里摆摊。
雪花在花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漂亮,纷纷扬扬像在跳舞一般落到地上。
“你读过古史吗?”
“读过。”
“那你可知道我等这样的人未来的结局如何?”
古漾愣住了,史书上记载的凡变法者似乎没几个善终的,要么亡于自已人之手,要么亡于外敌之手。
“大人何必悲观,陛下乃圣明之君,必不会有任何问题。”古漾说着突然闭口不言,这话连他自已都不怎么相信,就算如今的天子是圣明之君,可未来的储君呢?未来的储君才十五六岁,杨固和储君只有一面之缘,而古漾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储君长什么样子。
杨固合上眼睛,周围似乎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早在很久前他就已经想过了,他以身入朝廷,不管怎样都要拼一把,所以才与齐晟相见时让其举荐自已入朝为官。可是古漾没这个必要,这个年轻人虽年纪尚小,但眼光独到,颇有谋略,是未来的栋梁之才。
“小弟,日后你便离开督察司吧,我会向陛下举荐你去别的地方为官。”
“大人,你以身入局不怕任何事情,难道我怕吗!”
“小弟,且听我的,你若认我这个兄长就听我的话,你是赵国未来的栋梁,不能折损,而且你年纪尚轻,多学本事才是正途,我会让人将我所有变法内容编纂成书,日后交到你手中。”
古漾双眼朦胧,跪地叩首:“好,我听兄长之言离开督察司。”
说完古漾起身离去。杨固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才离开上虞茶楼回贤才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