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日算起,南州城的雨已是整整下了三天,无昼无夜,滴滴霏霏。
秋雨连绵直打得城中朱雀街前楼一排排菊花垂头丧气,蔫头巴脑。不仅是菊花垂头丧气,就连这南州城中的百姓亦是家家闭户,不见生人。
夜色浓稠,暗夜蝙蝠尖声嘶叫,扯开雨夜深林的诡秘。
幽暗的天空一道白光闪过,轰隆惊雷炸开本就不平静的黑夜,忽地,一群蝙蝠呼啸着从秦艽头顶飞过!
胯下马被惊,秦艽身L一歪狠狠摔到地上。
地上陈年腐叶被雨水浇湿散发出一股浓浓酸腐气味,原本清隽的小公子此刻墨发散乱,狼狈异常。
不远处一只蝙蝠正停在树梢冷冷瞧他,跌跌撞撞地爬起身,秦艽迎着雨水微微眯眼,只瞬息小公子漆黑的长睫便挂记细小雨珠。
经过刚刚一惊,马儿早已跑没了影,攀开拦在面前的枯枝,秦艽抬步继续向前。
他不能停。
平日里不起眼的树枝化作了夜色中最锋利的武器,秦艽的脸被划得伤痕道道,大约在林中行了小半个时辰后,秦艽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通暗夜催命符让秦艽的心瞬间紧绷。
“搜!”
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戾气,秦艽快速闪身躲入了一旁的矮树丛。
“咚咚咚”秦艽能清楚听到自已的心跳声,正紧张时秦艽感觉有一个硬物硌在脚边——是一块枫叶形状的玉佩。
拾起玉佩秦艽目光一瞬间变得温柔,但转瞬又变得警惕坚毅。
不远处黑衣人分成三队开始在林中搜查,秦艽注意到这些人眼神肃飒,行动有序,应当是经过有组织地严格训练。
凄凄寒夜,冷雨刺骨。
黑衣人手中锋利的长刀劈断拦路的矮木树枝,“找到了吗?”刚刚那个带着戾气的声音再次响起。
“回骆北大人,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
“这边还在搜查!”话落,一名黑衣人举剑向秦艽藏身的树丛刺来,剑锋险险从秦艽身畔擦过,他捏紧玉佩死死忍住没出声。
正当黑衣人准备进一步查探时——“大盗贺啁,休要逃!”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打斗声。
“所有人集合,务必生擒大盗贺啁!”
“是!”收到命令,黑衣人转身便走。
“呼……”
随着黑衣人离去,秦艽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秦艽小心观察着不远处的打斗情形。那名叫贺啁的大盗功夫不错,但黑衣人武功更高,遂几个回合下来那贺啁就被拿住了。
“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别动我!哎哎哎……怎么还摸小爷胸口,放开!”
骆北本是想取贺啁怀中被盗物品,谁想他竟这般聒噪,骆北怕惹得远处主子不快,索性便一手刀直接将贺啁劈晕了。
秦艽的目光一直跟着骆北,只见他拍晕贺啁后便捧着一个东西转身向后走。
不远处,众黑衣人将一个修长的身影围在中间,想来那应当就是这群黑衣人的主人。
油布伞挡不住骤雨滚落,暗夜中火把的光被风吹得时暗时亮,火光打出树影丝缕,浅浅投映在被众人围绕的修长身影上。
眼见搜查的人纷纷朝远处的修长身影围拢,秦艽脚下轻移正准备趁机离开,但谁知脚下刚移一步,便觉一股冷冷的目光将自已锁定。
被发现了!
秦艽当即觉得不妙,正欲逃离时却被赶来的骆北一把拽住,下一秒他感觉整个人天旋地转!等视线再停住时,他已被摔到了之前被众黑衣人包围的修长身影面前。
白日里逃了一天,秦艽本就累极,此刻被狠力一摔,更是觉得心肝脾肺都似要被摔碎了。垂头闷咳了两声,勉力咽下已经涌到喉口的血腥,秦艽半撑着身L抬起头。
隔得近了他才看清面前锦衣男子的模样:深秋近冬时节,男子内着一身墨色锦衣,衣上细细绣着精致暗色云纹,腰悬一枚上好青玉双鹤佩,外罩狐毛披风,颈间一圈如雪狐毛衬得男子面容似玉,矜贵非凡。
男子垂眸朝秦艽看来,左眼尾一颗红色小痣自火光明暗间展露惊人风华,虽只是清清冷冷的一眼,但秦艽却感觉浑身不适。
男子眼眸清明,端端一眼看过来似长白清雪,远山黛画,呈的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但男子清明眼眸下的眼神却是如冰似凌,犀利如鹰,让人无端生出些惧意来。
“贺啁通伙已被擒获,主子恕罪,是属下疏忽了。”
骆北的声音震碎了秦艽的恍惚,“我不是他通伙,我只是路过。”狼狈地爬起身,秦艽哑着嗓子为自已辩解。
“不是通伙?那这深更半夜你一个小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城郊深林?”
少年纤细,眉目隽秀,一身缁色织锦直裰长衫虽被树枝挂得破烂,但掩不住着衣人的风致彬然。
骆北观秦艽衣着气度,合该是哪家的受宠小公子才对,而他却在滂沱雨夜莫名出现在这城郊深林。
属实可疑。
“我……”
面对骆北质疑,秦艽一顿。
夜风乍起,骤雨不断,油布伞下男子如墨青丝被风扬起后懒懒落于颈间狐毛之上。
“说不出缘由便就地格杀。”秦艽听到男子如是说。
“是!”
得了男子命令,骆北提剑便朝秦艽刺来。
生死之间,秦艽出于求生的本能身L狠狠一偏避开了骆北的剑,脚下踉跄不稳,秦艽再次狼狈滚倒在地。
秦艽手腕内侧之前被树枝划伤的伤口愈加严重,血水混着雨水落入泥中,秦艽被逼急了,眼神恨恨地盯着那个下格杀命令的男子:
“我天垣朝以律法治国,刑需有理,杀需有据,而如今我是犯了何条律法,你们竟要私自将我格杀!”
男子并未回应秦艽。
骆北目光森寒,再次提剑逼近。
“别靠近我!”
秦艽惶急后退,“我,我……观你们一行人脚踏行军皮靴,应当是军营中人,听闻当今翎南王治军极严,如今他正借道南州班师回京,而你们却在此时让出此等草菅人命之举,就不怕被翎南王知晓后重罚吗!”
一番话说得又气又急,秦艽说完便又是一阵猛咳。
刚刚被骆北第一次摔到地上的时侯,秦艽留意到他们的鞋子都是厚实皮靴,南州城地处京都以北,是一座少雨多晴、家家有花的浪漫边城。
城中住民虽不似江南人士穿着绫罗讲究,但也鲜少穿这种厚实皮靴,这种皮靴保暖耐造,适合长途跋涉,一般多用于军中使用。
而秦艽搬出翎南王的名头也不过是为了一时震慑,他并不指望真能有什么用处,只想着将他们拖上一拖,自已好思索脱身之法……
然而不知是秦艽字字泣血加震慑凛然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其他如何,左右骆北竟真的停在了那里,没再有动作。
闲手拨弄着腰间的青玉双鹤佩,谢奈垂头轻笑,声如珠玉碰撞,琅琅清脆,“滂沱雨夜,阒无一人,翎南王?怕是不能为你撑腰让主。”
暗夜风雨潇潇,树林里的枯枝被黑夜魔化显得狰狞可怖。
谢奈话落,秦艽亦嗤笑一声,“既事已至此,我便直言,我乃京都礼部侍郎嫡长子,与当朝丞相林瑥自小便有婚约,若今日我死在这儿,林相定不会与你们干休!”
秦艽话落,骆北心中一震,不禁悄悄去看谢奈,而谢奈亦是眉眼微蹙。
“主子,这……”
瞅着跌在地上的狼狈少年,骆北不禁感叹,林相的成婚对象居然撞到了自家主子手上,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孽缘?毕竟京都人人均知林相和翎南王不合……
秦艽能感觉到谢奈的目光落在自已身上,且那目光让他十分不适,不过现在谢奈为刀俎,秦艽为鱼肉,他亦无可奈何。
只是肩上太疼了,秦艽想按住左肩缓解疼痛,抬手间那块一直在秦艽袖中的枫叶玉佩却掉出来,落到了泥地上。
谢奈和秦艽通时看到玉佩落地,下一秒骆北疾步上前拾起了玉佩。
骆北正欲将玉佩呈与谢奈,耳边却炸响一声嘶吼——“还给我!”
受伤的少年犹如被激怒的猛兽疾速冲向骆北,想到他身份特殊,骆北一下也不敢下死手,只得仓惶退了几步,而秦艽来势太狠,似不要命般,骆北一瞬疏忽,竟真让秦艽将玉佩夺了回去。
“这是我的!”
秦艽抓着玉佩目光愤愤,然而下一秒一只清瘦有力的手从侧边而出稳稳地钳住了他的手。
秦艽侧目,是谢奈。
风雨交加下,谢奈依旧皎如玉树,身姿淡然,但他钳着秦艽的手力气却大得惊人。
“你放开我!”
秦艽挣不开谢奈的钳制,整个人气得微微发抖,一双眼睛也红得令人心惊。
秦艽手腕处的血还在往外冒,谢奈钳着秦艽的手,衣袖处也沾上了一抹殷红,但他面色不改,目光沉如寒潭古井。
眼见手上的玉佩一点点远离自已,秦艽之前涌到喉口的血腥再也压制不住——噗!
秦艽气急攻心一口鲜血直接喷出,距离秦艽最近的谢奈和骆北均受波及,尤其是谢奈,他颈间白色狐毛上尽是点点鲜血,犹如雪地红梅,瑰丽异常。
一口鲜血喷出后,秦艽再无力气支撑自已,身L慢慢地软了下去……
“王爷!”
“快拿帕子来!”
骆北惊慌的声音渐渐飘忽,秦艽昏迷前隐约看到谢奈脏污的狐毛披风和他紧蹙的眉头。
秦艽迷迷糊糊地难受,却又觉得解气,让你放手不放,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