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个多月,裴霁再次来到半山别墅,廖叔和容姐见到他都有些意外。
看见裴霁脑袋缠着白色纱布,坐在轮椅上脸色憔悴的模样,都来着急询问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轮椅是赵惊鹤安排的,裴霁也觉得他小题大做,他身上多处骨折导致走路有些吃力,行动也缓慢,但不至于要坐上轮椅。
但赵惊鹤好不容易同意他出院,裴霁心里有异议也只好憋着,生怕阴晴不定的人转头就翻脸。
伤筋动骨一百天,裴霁身体恢复得很慢,身上多处骨折让他行动吃力,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
廖叔和容姐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一日三餐精心搭配营养餐,每天早中晚各一碗熬制许久的滋补药汤,药汤微微发苦,廖叔总会在旁边盯着他喝完才肯离去。
虽然和赵惊鹤同住一屋檐,但其实住进来这几日,裴霁很少见到他身影。只有每天晚餐时间,赵惊鹤会准时出现在餐桌上。
今天却不一样,餐桌上只备了一人份的餐食和碗筷。
见裴霁迟迟不动筷,眼睛无神地望着花园外,廖叔温和地笑了笑,赵先生下午打电话回来,说不回来用晚餐。
裴霁低声问:为什么
廖叔一愣,他工作的本分便是做好雇主吩咐的事,不该问的哪能多嘴,问了那便是越界。
这个赵先生电话里没提。
裴霁眼睑轻阖,放下筷子起身往二楼走,我吃饱了,先上去了。
廖叔看着一桌子没动过几筷的食物,有些担忧,是今日菜品不合胃口吗您吃这么少身体哪能顶得住。
裴霁摇头:有些犯困,想休息会。
听他这么说,还想劝他多吃些的廖叔讪讪打住话头,赶紧跟上脚步,扶着人往上走。
裴霁的房间在二楼,对面是赵惊鹤的房间,再旁边是他上次看见过的,但上了锁的那间,那扇门好像从来没打开过。
裴霁住进来这几天观察过,唯独这间,连打扫的佣人都不曾进入。
廖叔,这间是书房吗裴霁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廖叔视线跟过去,答道:书房在三楼,您平日若是想看书只管去。
这间屋子没人住吗裴霁继续问:我见整日门都锁着。
这间房间赵先生从来不让我们进,我也不太清楚,廖叔说:裴先生实在好奇,不如直接去问先生。
裴霁点头,没再说什么。
夜色渐浓,指针指向凌晨十二点,裴霁仍未等到外头传来那阵沉稳轻缓的脚步声。
房间里只开一盏床头灯,裴霁在这昏暗光线中,眼睛睁开又闭上,如此循环反复,直到眼睛开始干涩发痒才终于停止。
白天睡得多,夜里总是睡不好,他起身披了件羊绒毛毯躺在阳台的摇椅上,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摇椅晃悠着发出吱呀的声响。
天空是一片近乎黑色的深蓝,裴霁仰头凝视这片深蓝,微风晃动,云影飘移,他感到内心一片空荡荡的茫然。
他拿起手机切入和陈维文的聊天框,指尖往上翻划几下,点开一段已经不记得重复看过多少遍的视频。
视频整整三十秒,记录剪辑了赵惊鹤和任嘉敏进出酒店餐厅共进晚餐的片段画面。
视频画质清晰,两人的容貌在镜头下连同微小的表情细看也能分辨一二。
镜头下的男人,面容更显冷峻,五官深邃立体,裴霁反复拖动进度条试图在他淡漠的脸上窥探到一丝情绪,但都徒劳。
屏幕长时间不动自动息屏,暗掉的屏幕像一面镜子,他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仿佛一个躲在看不见光影黯淡角落里的偷窥狂,觊觎悬挂在遥远高空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一轮明月。
他躺在这片黑暗中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半梦半醒,桌子碰撞摩擦在地上的细小声响让他猛然惊醒。
他睁开眼睛,从摇椅上一下坐起。
是我。
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裴霁回过头,赵惊鹤就站在他身后,正抬手将歪扭的椅子扶正,确认椅子不会再倒下后才走到他身边,音调清冷: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裴霁抬头看向他,声音染上一层朦胧。
睡不着进屋躺着。赵惊鹤低头,瞥见他散落一半的毯子和裸露在深夜中只着一件薄睡衣的身体,眉心微蹙。
夜色太黑,裴霁看不太清他隐在昏暗中的表情,只是问:你今天为什么不回来吃饭
空气陷入微微的紧绷,裴霁的心也跟着紧绷,不知道牵动了身上哪条筋骨,骨头也泛起一阵细密的抽疼。
有应酬。
赵惊鹤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对视几秒,然后抬手松了松脖颈的领口,言语简短。
和任嘉敏的应酬吗长时间的仰头让裴霁的脖子开始发麻发酸,但他仍然固执地仰着脑袋,语气平静淡然,好像真的只是感到困惑,或者是约会
这话有些越界了,果然,赵惊鹤眼眸微眯,脸色变得森冷。
裴霁,我见什么人做什么事去了哪里,他一字一句,近乎冷漠无情,都无需向你汇报......
你又要叫我管好自己,别越界吗裴霁打断他。
上一次不欢而散是因为任嘉敏,这一次争执同样为了任嘉敏。
从他回国后,这个名字和这个人总是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赵惊鹤身边,不轻不重便能在裴霁心里搅个天翻地覆,时常让他陷入深深的无力和巨大恐慌中,轻而易举掌控他的情绪。
从前,裴霁从来不认为赵惊鹤有一天会和别人结婚,组建一个家庭,甚至生下小孩。这么多年,他身边从未出现过任何人,他也从未让人靠近。
就连外人都道他不近女色,不谈情感,心如铁石。
但现在,裴霁好像也不确定了,六年,也许什么都变了。
四目相对之际,赵惊鹤先移开了目光,眼睛直视着前方的幽黑,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沉默而寂静,裴霁,我不会和任何一个人结婚。
裴霁松了一口气,他低下头,手指无措地来回捻搓着盖在腿上的毛绒,嗓子眼干得厉害,黏糊着他的喉咙。
也不会和任何一个人发展一段感情。赵惊鹤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裴霁。
裴霁浑身僵住。
寂静将他浑身包裹,混乱的,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潮水差点将他吞噬淹没。但很快他又无师自通般想开了,他没有摘到的明月,也不会有任何人摘到。
裴霁忽然笑了:所以合作是真,联姻是假对吗
赵惊鹤没有回答他,而是微微蹲下身子,将滑落一半的羊绒毛毯从地上捡起来,拢了拢重新披回他肩上。
忽然凑近的身体,裹挟着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裴霁感到耳膜有些燥热。
夜风微起,淡淡的烟酒味覆盖了熟悉的木质香,裴霁抬眼看过去时,赵惊鹤平静眸底下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
裴霁垂眸,忽然感到一丝愧疚,喝了很多酒吗
嗯。赵惊鹤声音很轻,在朦胧夜色里变得模糊不清。
我给你煮碗解酒汤。
裴霁说着拢紧身上的毛毯从摇椅上站起身,但躺得时间长了,双脚有些发麻无力,他脚刚落地便重心不稳得往一边倒。
忽然手腕被一股滚烫紧紧握住,赵惊鹤将他扶稳,声音平静:解酒汤就算了,先养好身体。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起来颇有些揶揄的味道,裴霁有些懊恼。
最后解酒汤到底是没有煮成,裴霁有意但赵惊鹤不同意。
转而说自己有些饿,让容姐熬了锅粥,又蒸了些糕点,裴霁也陪着吃了些。
一盘糕点几乎都被他囊入腹中,说饿的人却没动几口,最后吃得肚子都有些撑了。
只是,这款桂花马蹄糕吃起来有些像他旧时常吃的香满记,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店铺还在不在。
想到这里,裴霁神色恍惚,忽然想起从前赵惊鹤工作繁忙,有时十天半个月也回不了一次赵宅,但每次间隔时间长再回赵宅,总会给裴霁带一盒香满记的桂花马蹄糕。
吃饱了
对面赵惊鹤低沉的声音响起,将裴霁遥远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回过神,轻声应了句。
桌面上手机一阵铃声突兀响起,震动摩擦桌面传来微微翁响,赵惊鹤侧头看一眼亮起的屏幕,垂眸几秒,拿起手机走到庭院外。
交谈的声音渐渐从清晰变得模糊,裴霁耳尖地捕捉到几个字眼,确认只是工作电话。
直到彻底听不见声音他才将目光收回,挪动身体到客厅的沙发上半靠着坐下。
容姐从厨房出来开始收拾残余的餐桌,她看了眼沙发上的裴霁,眼神有些踌躇,裴先生下次有想吃的菜或者什么忌口的随时跟我说,千万不用跟我客气。
裴霁略显疑惑地抬头,看见容姐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转念一想随即明了,大概是他今天晚餐吃得实在少,让容姐误会了。
怎么会,真的只是今天没什么胃口,您不用多想,裴霁语气诚恳:我还疑惑容姐你都没有问过我的口味,但每天餐桌上做的都是我爱吃的,总归不是巧合吧
哪里,都是赵先生交代的,容姐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来,心里一下子没有戒备,未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还有您刚才吃的桂花马蹄糕也是赵先生今天从外头带回来的。
裴霁一愣:香满记
容姐点头,说完自己愣了下,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嘴有些不妥,于是讪讪闭紧嘴巴,端起盘子往厨房走去了。
裴霁神色微怔,他转头去看庭院外那道站立于浓重夜色的笔直身影,不自觉舔了舔舌头。
一不留神,咬到舌尖,喷泉一样溢出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