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临漳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感觉,明明他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这些,但心却是抽抽地疼,没有来由。
他僵立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四肢都失去知觉,还依旧维持着雕像一般的姿势。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屏,他看着她们笑,看着她们闹,看着她们打情骂俏,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并不是唯一,沈纯一与旁人在一处,也可以这么开心。
那他们曾经共同经历过的那些,还有什么意义或许只是在他的心中有着不能玷污的地位,而在她的心里,那不过是过往的泥沼罢了。
卫临漳一直以为,他们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模样,在严寒的天里相偎取暖,又一起在绝境中杀出血路,苦一起受了,所以欢笑也只能与彼此分享。
毕竟如今两人位高权重,等闲人难以近身,更难取信,若不彼此信任,心事又与何人诉之
卫临漳是这么以为的,并且多年以来,矢志未改,对她越发信重。了解他幽晦过去的只有她,如今与他并肩而立,共治这大晔江山的也只有她。
他以为,这样的状态会永远永远地持续下去,然而,今天所见之事,却如一记重锤,沉沉砸入他的心底。
纱屏后是两人人影浮动,灯光昏黄暧昧,他立在冷风中,只觉自己无比多余。
想了想,提步欲走,以免此时进去,反倒成了笑话,扰了有情人温存。
但脚下却偏像被最结实的藤蔓缠绕了一样,一挪,便是一股劲扯着他,将他固定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卫临漳慢慢地转回了身子,四肢骨节似乎都因动作发出咔咔声,脑中还在嗡嗡盘旋着方才的思绪。
她怎么敢!他终是忍不住,在心中这样想。他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她却背着他,早计划起了娶亲之事。
他们之间的信任何在感情何在
卫临漳想,他其实不是不能接受她娶亲,身为男子,便是没了那物,受传统思想的影响,生起成婚的心思也并没有错。
他只是无法接受她一声不吭地背着他!好似他是什么值得她防范之人一样!
他更加无法接受,她居然就这样随随便便选定了作为妻子的对象。
妻者,齐也。沈纯一至少也该选一个有才貌,有家世,有手腕的女郎,还得是结识已久,知根知底的,最好是共过患难,不是那种目光浅薄,攀附权贵之人。
她若是随意就娶了一个,那都是拉低他这个主君的档次。
至于里面那个,卫临漳心中鄙薄,不说别的,容色比得过他一分么更别谈其他的了,也只有他这般腹有诗书的人,才能和纯一引为知己。
寻常乡野村妇怕是和她无话可谈。
这样一想,卫临漳心里好受了一些,可对沈纯一这桩婚事的排斥,也到达了一个新的极点。
他理了理衣袖,又正了正发冠,觉得自己光明正大,没什么好顾忌的,他身为她的主君,她的密友,想来探望她,还需要藏着掖着
于是提步朝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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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关于我们成婚一事,太子殿下知情么云容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知。沈纯一答得利落果断,依我对殿下的了解,这事最好先别让他知道。
若是叫卫临漳知道了,虽然不知他会有何反应,但按照最近他身上出现的种种异样来看,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生米煮成熟饭后,他也无计可施。
那我们这样瞒着殿下,真的不要紧吗云容担忧地问。
她与卫临漳至多远远打过一个照面,近距离都没有见着过,虽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太子殿下的秉性,但传言也听过不少,知道是个不好相与的。
大人作为殿下心腹,却瞒着殿下这等大事,她是担心过后殿下会降怒于大人身上。
比起云容一脸忧虑,沈纯一坦然得很,她懒散地伸了伸四肢,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别再担心这担心那了,为着这一点事,殿下还不至于把我怎样。
唔,这衣服束得紧,躺久了腰背都有点酸,云容,你过来帮我解开一些。
为了装病,她兢兢业业地在床上躺了好多个时辰,期间胸衣一直没有解开,时间长了,勒得她胸口疼,都快透不过来气了。
偏偏她又是个伤患,胸口受了箭伤,虽不严重,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换衣裳的,便一直忍到了现在。
平日在沈府中大多有云容帮忙,她自己嫌弄得麻烦,到了这地儿,更是身侧无可靠之人,只得照常束着。
云容一来,她就再也受不了,赶紧叫她帮忙松松从前胸绕到后背的布带。
云容闻言,倾身上前,这样的事情她做过无数遍,于是十分自然地靠过去,伸手拉开沈纯一的衣襟,抚上了她的肩,又探着手朝里伸去。
只是,做这些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身侧飘来一股凉意,叫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奇怪,虽是入了秋,但这室内也尚算温暖,她只以为是错觉,摇了摇头。
……
卫临漳看见了一切,他两只眼睛一点都不瞎,看得格外清楚。
看着那矫揉造作的女子,像没骨头一样往沈纯一身上跌,看着床前纱帐上人影贴近,几欲重叠。
他本以为自己能沉得住气,至少得看看眼前这对男女,是不是真是他想的那样。
结果下一刻,卫临漳血脉贲张,气血上涌,全身血管几乎要当场爆裂。
那不要脸的女人手在哪里乱摸那是她能碰的地方么以往危难时,纯一和他同裹一张毯子保暖,也没让他碰过那里。
那时,卫临漳还嫌弃沈纯一太过矫情,两个大男人有个肢体接触都大惊小怪的。
当他很稀罕碰她一样,还不是怕她冷,冻坏了夜里又要哼哼唧唧地往他身上挤。
他只是不想给自己带来本可以避免的麻烦罢了。
眼见着床帐上的影子越发过分,那女人居然还撑在沈纯一的身上,看起来要解她的衣袍,卫临漳再也克制不住了——
沈纯一!他的声音如平地炸起惊雷,骤然在室内响起。
卫临漳三步作两步阔步走进去,衣袍翻飞,无风自动。
遇见屏风挡道就地一踹,发出噔的响声,看见那烦人的纱帐更是伸手一撕,嘶啦啦裂成两半飘到地上。
沈纯一和云容一下子就再无遮挡露在了卫临漳的眼皮子底下。
沈纯一。卫临漳阴沉沉地盯着她,颇有几番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好得很哪。
比起卫临漳的来势汹汹,沈纯一云容两人身上弥漫着一种尚没有反应过来的懵然。
她们茫然地对视,又看看卫临漳,过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云容几乎是下意识地朝沈纯一身上扑去,将她牢牢地压在了她的身下,此刻沈大人肩膀半露,若是叫太子发现了什么,可如何是好!
她来不及想出别的对策,就只好用自己的身体遮挡。
云容一扑,沈纯一自然也是下意识一接,甚至十分自然地双臂搂在她的腰上,将她抱了个满怀。
其间不忘努力偏头从云容的脖颈旁挤出去脸,一脸真诚地问卫临漳:殿下这般着急,可是有要事找臣
话问了,却半晌没见卫临漳有任何反应,她疑惑地抬头望去,惊讶地发现他嘴唇青白,甚至发起了抖。
啊!殿下!沈纯一惊呼,您这是犯心疾的征兆啊。怎么看起来,严重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孤好得很。卫临漳深吸一口气,带着不稳的气息,挤出一句话,孤得好好活着,才能喝上沈大人的喜酒。
不是吗最后这三个字,他咬得格外重。
沈纯一明显地愣住了:殿下,您知道了……
虽然这事早晚得叫卫临漳知道,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还是一个这么诡异的三人场合。
见着她虽然吃惊,但丝毫不慌的反应,卫临漳忽地笑了。
他本就容色昳丽,眉如墨画,被这般飘摇跳动的灯光一晃,更是丹唇玉容,寒梅绽雪。
随便一勾唇,都是一种引人沉沦的风情。
哪怕眼下美人眸色发寒,还是叫人移不开目光。
连素来看惯了的沈纯一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心中暗忖,古人云,佳人薄怒,亦是情态万千,诚不欺我。
见沈纯一此时还在走神,卫临漳心中更是火上浇油,但他面上不显不露,只是从怀中抽出那一方黑檀木盒子,径直丢到了床榻上。
他轻扯唇角,薄笑带讥:沈大人享齐人之福,好不快哉,你我多年相交,总该送你一份新婚大礼。
那黑檀木盒子有几分分量,被这么一抛,盒盖上的锁扣被撞开,里面的东西也就咕噜咕噜滚了出来。
沈纯一和云容齐齐低下头,只见一长条形的,硕大无比而又形状古怪的东西滚到了被褥之上。
碧绿得深邃,像一潭幽深的湖水,一看就是顶好的玉材。
可这玉材却被刻上了一些可怕的纹路,丑陋得很。
沈纯一皱紧了眉,拿起那东西放在手中把玩一番,才发现这玩意一手远远握不尽。
卫临漳本来心里满是气,如何也泄不去,但此时看着她当着他的面握着那玩意儿,好奇地仔细抚摸,注意力一下被转移开来,不由也生起几分不自在。
看那么仔细做什么,他腹诽,知她缺那东西,倒也不必如此行为。
可转头去见沈纯一依旧聚精会神地盯着那玩意看,还时不时用手研究着,卫临漳的脊背更是止不住地升起一股酥麻,几乎叫他当场软下身子。
他不会跟她说,起初这东西雕琢得他不太满意,他便让工匠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又改进了几番。
卫临漳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别人的身体,可供他参考的来源自然就贫瘠得可怜了。
他悄悄地用眼角余光去注意着沈纯一,虽未有过比较,但他也认为自己定然是其中佼佼者,不输任何男子。
她怎么可能不满意
可未想到,下一刻,一声毫不掩饰的嫌恶声音,径直击穿他的耳膜:殿下,这是什么丑东西
沈纯一嫌弃地将那绿油油的大晋江一抛:真是硌手。
殿下,我知道您的心意,但是玉如意向来也没有丑成这样的,您莫不是被骗了吧。
用来捶背我都嫌重呢这么好的玉,总不能用来通茅厕吧,太浪费了。
当时我就想将这玉用来给云容打镯子,没想到是被殿下买了。
沈纯一望玉长叹,恋恋不舍,眸中满是痛心: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