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若凝固,安静到只能捕捉到两人的呼吸声。季眠的呼吸又那般急促,乱得一塌糊涂。
沈绝愣愣的注视着季眠的发旋,手上时而传来轻微的触感,是非常微妙的感觉,好像有果冻在上面碰,一下又一下。
温热的呼吸扑在皮肤上,扰得沈绝心里发痒。
双双静默不言,季眠紊乱的呼吸逐渐调整过来,却依旧没抬头。他不动,沈绝也不动,高大的男生站在季眠身前,任由对方抓着手。
不多时,器材室外面传来笑声,是吃完午饭来田径场散步的学生,由远及近,又渐行渐远。
沈绝偏头看向紧闭的窗户和半掩的门,另只闲着的手随性的插在兜里,等人声音彻底消失不见,目光仍停在贴满深色窗纸的窗户上。少顷,他打破沉默,声音平和：好点了
埋着头的季眠没说话,仍不松开沈绝的手。在光线不怎么明亮的器材室里,他只有低着头,才能掩藏那双血红又失焦的眼。
沈绝空闲的手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距离他来器材室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蓦地,他的手被松开,贴合时捂出的温热突然消失,他下意识动了动指尖勾住季眠退去的手指,没勾住,让对方溜走了。
季眠依旧不抬头,单薄的身体撑在软垫上显得他有些落寞颓丧,又好像摇摇欲坠,立刻就要破碎了。
沈绝活动手腕,轻声问：不解释一下吗季眠同学
季眠僵着,他知道沈绝不是在问他出现这样反常状态的原因,而是在询问他用嘴唇覆盖伤口的事,要是问的前一个,季眠还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但后一个,他感到百口莫辩。
季眠轻咬下唇,不打算抬头。
沈绝低头观察手上的伤,伤口原本就只是一条小口,周边的皮肤刚才还殷红夺目,但此刻看起来像快愈合了,没结痂,也没继续流血。
沈绝自知自己的凝血功能还不错,但这次是不是愈合得有点快他有些疑惑,但没多想,垂下手看着低头不吭声的季眠,倏然轻轻笑了声。
季眠因为对方那一声称得上温柔的笑,身体变得更僵,他开始懊恼刚才的冲动。
老辈人说唾液有修复伤口的作用。沈绝的语调散漫又透着几分慵懒轻松,他嘴角微扬,轻声说道,谢谢季眠同学担心,我真没事。
季眠猛一抬头看向沈绝,黝黑发亮的眼睛闪烁着微弱的光亮,惊讶从眼里一晃而过。
沈绝唇角噙着一抹惯有的笑意：不过眠崽,这只是个偏方,唾液不能消毒也没法修复伤口,也不太卫生,下次别这样做。
季眠咬牙切齿：你恶不恶心,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用唾液了
他明知道沈绝这是在帮他找台阶下,但心里总有点不爽快,说完又隐隐后悔,木着脸偏开头。
沈绝在笑,季眠把不准,也看不透沈绝平静的微笑下究竟是什么情绪。
是吗沈绝眯眯眼：那你刚才就是在亲我的手喽
季眠表情愈发黑,皱成一团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可爱,沈绝扬起半边眉,笑一声：算了,放过你。
再惹下去得真生气了,这可是好不容易维护起来的友谊小船。
沈绝挥挥手离开器材室,季眠从软垫上跃下,找到垃圾桶将空掉的瓶子扔掉,离开时关闭器材室的门,季眠想了想,下次得换个地方待,器材室好像不太安全。
中午没回家,季眠下午得接着挨饿,午后有段大课间,每天这时林月秋会在班上放些轻音乐唤醒昏昏欲睡的大家,今天中午也不例外,但教务处临时发话,今天全校改放新闻播报,本就困得要死的一班学生听见播报员那字正腔圆的声调,又齐刷刷倒回桌面。
天呐,谁把催眠曲搬上来了
哀嚎遍野声逐渐减弱,一个二个又要睡着,男播报员声音一切,女播报员立刻接下个新闻标题。
近日,由[长风]推出的,融合传统文化与赛博元素的国风游戏眠玉正式进入公测,这是我国首个融合传统文化的国风探险游戏,下面我们将镜头交给现场采访。
听完播报内容,教室里一半多的学生都没睡了,当然,排除季眠这种实在困得离谱的人。
[长风]啊这公司以前做过游戏吗
没听说过,据说以前搞传统文化产业的,怎么忽然做游戏了
新闻不是说,眠玉是一款融合传统文化的游戏吗本质上还是宣传文化呗。
都公测了,有亲友体验过一测二测吗
无人接话,也就没人问了,窝在角落里打游戏的兆宇鸣抬头瞧瞧正在播报的新闻,又扭头看向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休息的沈绝：沈哥儿,我记着你好像拿到过二测的机会吧,那游戏咋样啊
沈绝没睁眼,淡声道：还行。
那就是挺不错了。兆宇鸣撤回目光继续打游戏。
坐前面几个男生闻言互相看了看,心里唏嘘。沈绝说还行,那就是真不错,要知道沈绝这家伙玩过的游戏数量可能比他们单科分数还多,小到消消乐或各种时尚换装游戏,大到做过游戏主播还当过几次职业选手陪练,只要雇主能挖到的游戏,他都能接单陪玩代打,手法在他们这群人里算大神级别。
不过大神本人其实并不热衷游戏,不挣钱的活他不接。沈绝没真睡着,能听得见班上学生低低的说话声。
诶诶,[长风]是那谁家的公司吧
谁啊你说季眠
贴吧不是说,季眠是富二代吗不然他们怎么私底下都叫季眠小少爷
［长风］是季眠家公司没错,他是富二代也没错啊。
你怎么知道
我和他初中一个学校,季眠那时候成绩就超好,他是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他妈妈作为家长代表,顺带说,季眠妈妈长得很漂亮！是个大美人！
那次发言结尾,校领导致辞感谢季家为学校建设作出贡献,我们才知道他是富二代。
贡献
好像是捐了一栋楼。
卧槽……
可我听说季眠他爸妈去世了,现在家里公司好像是哥哥在管。
而且咱们高一高二也开过家长会,季眠高一还做过学生代表,你见他家来人了吗
……没看见。
学生说话的声音很小,就在沈绝附近,他睁开眼朝那群说话的学生看去,目光缓慢移动向窗户边趴成一团的季眠,停了几秒,又看向讲台上的电子白板。
画面中是正在接受采访的［长风］公司经理,中年发福的经理热泪盈眶,似乎有很多话想说,看得出他很激动,话点到即止,最后只说：眠玉的成功是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这个过程太难太难,好在我们都挺了过来。
沈绝平静的看着,重新闭上眼,又鬼使神差的睁眼朝季眠那边看,惊奇的发现季眠没睡了,而是坐直起来,平和的双眼静静注视画面中几欲哽咽的经理,那双眼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有一瞬间,沈绝从对方眼里读出一点难过。
下午最后一堂自习课,昏睡到最后几分钟的兆宇鸣忽然拍案而起,目光炯炯的盯着手机：沈哥沈哥！来活了来活了！！
沈绝难得搭理了兆宇鸣一眼,对方将一个帖子转发给他：你看你看！贴主大款啊！
是校贴吧寻求帮助的贴,这条帖才发布半个小时,现已经被讨论度顶到最上面,原因无他,贴主给的太多。但贴子一直没人接,因为贴子的要求有点荒谬。
沈绝随便扫了眼内容,顺手点了接单。
卧槽！兆宇鸣惊掉下巴：你还真接啊
沈绝挑眉：怎么,想一起
兆宇鸣刚要怂怂的摇头,提着书包过来的尤静站在他俩座位中央：怎么了
兆宇鸣把事情说了,还惹来一群围观的学生。好奇心作祟,大家想去的心蠢蠢欲动,然后就顺水推舟组了个探险团,十个人,正是上次参与鬼屋探险那群‘小鸡崽’。
沈绝看看商讨对策的大家,眯眼微笑：先说好,单我接的。
大家齐刷刷看向他。
我们就去看看,不和沈哥你抢单。
沈绝点头：行,那我随便意思意思,结款了请你们吃饭。
好耶！
沈哥你就是我亲哥！！
只有兆宇鸣不在状态,糊里糊涂被迫加入探险小队。
不是！你们不怕吗那可是真的古堡！不是人为设置的鬼屋,万一那地方真有点什么怎么办
你怕了
操！老子就是怕怎么了！！
一群人架着兆宇鸣往外走,单手插兜走在最后面的沈绝又看了眼贴主的要求。
[求助帖：新家的别墅区里有座老古堡,据说真闹过鬼,想去又怕,又实在好奇,发帖求助好心人去探险,要用摄像记录,里里外外都拍下来哦,最好是晚上去,金额30000,可先付一半,感兴趣的加******]
沈绝加上单主联系方式,沟通后先拿到一半的付款。别墅区一般不能随便进人,得贴主带路,于是他们约了晚上自习课后碰面。
晚间三节晚修,最后一堂课可自行选择上或不上。
季眠上完最后一堂课离开学校,平时他离开教室时班上几乎没什么人走,今天有点奇怪,空了好多位置。
他没多在意,提上书包离开学校,刘叔很快将季眠送回家,进门的时候家里的猫猫狗狗都快睡了,阿金一如既往蹲在门口等他,季眠摸摸阿金的头,一人一狗朝楼上走。
赵阿姨每天都会来,家里的宠物她也会帮着喂。季眠不担心小家伙们挨饿,他进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小袋拆开,仰着下巴尽快喝完,经过处理的血液没有怪味,他身旁的阿金都没闻到,只是季眠依旧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季眠咬着血袋,忽然想起中午在器材室发生的事,嘴唇像被烫了一下,他下意识用手按住下唇,站着一动不动。
季眠莫名有点热,他拆了个罐头给阿金,抱着睡衣去浴室,浴缸里在放水,季眠反反复复清理口腔,站在半身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脑海里的画面挥散不去,他有点心烦,脱光衣服躺进浴缸,半边脸淹进水里,只露出眼睛以上,这时候季眠不用伪装,他放肆的将自己的红瞳显露出来,心里畅快淋漓,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在沸腾。
快要憋不住气时,季眠闭上眼睛,享受着失衡失控的感觉,而后倏然涌出水面,大口喘气。
打湿的头发黏在皮肤上,热水的浸泡让他的唇色和眼周染上更浓的一层红,将白天时身上尽显冷淡和锋芒的季眠软化了不少。
泡澡不宜太久,季眠有些困了,他起身擦干身体,穿上那件连体猫咪睡衣离开浴室。
这是他第二次穿这件睡衣,别的不说,衣服的质感很好,晚上穿着睡觉很舒服。
季眠在家总忘记穿拖鞋,大概因为随处都是柔软的地毯让他养成了不穿鞋的习惯,以前他妈还因为这事儿批评过他,现在他还是会忘记穿,想起了就乖乖去穿上,但总有想不起的时候。
就像现在,躺在床上的季眠忽然很想喝点冷饮,房间已经关了灯,他睁着眼睛,在黑夜中缓慢的磨蹭犬牙。不一会儿后季眠坐起身,也不开灯,捏着手机就朝楼下去,趴在房间狗窝里昏昏欲睡的阿金抬头朝季眠看看,也起身跟了下去。
一楼没开灯,季眠仗着连体睡衣有爪垫,就又没穿拖鞋,他只开了岛台处一盏灯,学着手机视频里的调酒师,有模有样的调制饮品,只不过他调的不是酒,是饮料,没有度数。
片刻后,季眠忽然有点想尝试有度数的酒。
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也不清楚自己的酒量,但现在在家,就算醉了,睡一觉就好了。
于是季眠开始学习调酒,岛台处发出轻微的声响,一楼猫爬架和狗窝里的小家伙们支起脑袋朝光源处看了又看,季眠坐在高脚椅上,脚边蹲着眯眼打瞌睡也要陪他的阿金。
季眠家的酒柜很大,这还是他妈亲自设计的,据他爸说,他家酒柜珍藏了很多名酒,很可惜季眠不认识酒,他照模学样捣鼓了半天,弄了杯天蓝渐粉的低度酒出来,视频里称其为‘海洋之心’。
季眠瞧瞧自己弄出来海洋之心,身体缓慢前倾,懒懒的趴在岛台上,歪着脑袋观察这杯散发着银蓝光亮的酒,手指轻轻的描绘酒杯轮廓,呼吸扫过指尖,有些痒,眼眸被银蓝染成无垠大海。
他坐直,双手捧起酒杯,稍显严肃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个在偷大人酒喝的叛逆小孩。
抿一口,没觉得呛人,意外的还挺好喝,很快一杯海洋之心见底,季眠眨眼,有点想再调一杯,也就是这时,他听见些动静,是屋外传来的。
窸窸窣窣,有点像动物的爪子踩在草地上,好像还有踩断灌木枝丫的动静。季眠家里宠物多,他听过小家伙们在草坪上踩踏的声音,很快就反应过来,有什么东西进前院了。
前园有围墙和大门,如果是人闯入,那肯定是翻的墙,那家伙还挺有能耐,翻墙能避开那么多报警装置。
季眠给别墅区的安保发消息,又寻找手机里的监控软件,他家监控很多,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人,但很可惜,连接监控的软件被他卸载了。
季眠找到软件下回来,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女声,有点耳熟。
没等他仔细想想,紧接着又是熟悉的声音,男的,尖叫声惨绝人寰,和上次在鬼屋里听的哭嚎如出一辙。
季眠脸色黑沉,几大步过去打开家门,他身后阿金赶紧跟上,金毛冲上去要保护小主人,被季眠一条腿拦在门后。
门一开,外面被吓得狼狈不堪的人顿时猛惊,尖叫声此起彼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季眠听得耳根发麻,他一巴掌拍开旁边的灯光开关。
玄关的暖灯亮起,黑暗中门口立着的白影在众人眼里变成了季眠。
一时间,张着嘴巴鬼哭狼嚎的闯入者们蓦地静止,为首拿着金主提供的录像设备的沈绝露出片刻的惊讶,目光扫了扫身穿白色连体睡衣的季眠,愣着神轻声招呼：…晚上好。
而后强忍住上扬的唇角,眼里噙着笑,给出一句极为诚恳的评价：睡衣很可爱。
正在释放低气压的季眠倏地愣住,低头一看。
季眠：……
他脸上一阵发热,冷着脸伸手去关灯,灯没关着,被吵醒的猫猫狗狗从身后涌来,在他后面探头探脑,小猫崽小狗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门外的来客,阿金下巴搁在季眠拦它的那条腿上,瞧小主人没什么大反应,判断应该没有危险,于是乖乖挤在季眠身后。
在沈绝和其他人眼里,眼前的景象是,穿着白色连体睡衣的季眠身后扑满了毛茸茸。
这谁受得了热爱毛茸茸的同学们快要捂嘴尖叫了,林月秋尤其,她快被萌化了,旁边的尤静无奈的拍拍她的头,兆宇鸣还处在震惊宕机的状态,同时参与的何丘、绉瑶瑶以及其他几位同学,全都睁着圆圆大大的眼睛望着季眠。
这时,季眠家前院大门外闪过几道白光,安保大哥雄浑的声音传来：季小少爷！你没事吧！
季眠脸色很沉,耳根发烫,但当他撞上一众‘猫头鹰’无辜又可怜的眼神时,他还是心软了。
季眠找出一双大号拖鞋,热着脸把两只套在爪垫里的脚塞进棉拖鞋,面无表情的推推身后的小家伙们,低声：去里面,阿金,带它们回去。
阿金听不懂,但能明白季眠的手势,于是它拦着小家伙们返回屋里。
季眠这才踩着拖鞋出来,下台阶站上贴了石板小路的草坪,臭着脸路过这群一直盯着他看的家伙,去打开前院大门,和门外的安保交涉。
别墅前园中央,挤在一起的大家感动的望着季眠的背影,唯独沈绝,目光紧锁季眠身后挂着的那条毛绒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