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靠着短暂的休息恢复了一些体力,林崎悠决定带着诺亚启程。目的地暂且不明,至少得先离开这个满目狼藉的地方。原本平整的街道遍地都是烧尽的残骸,被风吹得到处飘扬,两边的楼房更是摇摇欲坠,被撞出的大坑像是无形怪物的漆黑巨口。她耳尖听见锁链的声音,抓着诺亚躲进楼房后方的小巷,在眼前的游戏界面左下角展开一份简单的路线地图。
这是她探索了几天之后的发现,即将标记好地点的纸质地图相关信息录入游戏系统,不论是印象空间还是现实街道都可以用游戏地图的形式呈现,还有标记附近阴影的功能,不过即使有地图,林崎悠还是免不了在模样相似的大楼里迷路的经历。
诺亚,你还记得自己进来的地方吗林崎悠询问,果不其然看见后者摇头。
诺亚看起来是个冷静的孩子,若非他在初见时表现出与年龄一致的稚气,林崎悠几乎要以为他也是一位APTX4869受害者。据他所述,自己一进来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大街上了,走了很久才听到前者打斗的声音。
林崎悠若有所思,然后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你看得清旁边的建筑物
诺亚显得有些茫然,可以啊
林崎悠摘下眼镜,发现不知何时,印象空间里的雾已经散去,展现出四处阴沉氛围的建筑和昏暗的道路。米花町起雾了吗怪不得今天的阴影如此狂暴。
我们得赶紧离开。她对neko点了点头,利落地弯腰将诺亚抱了起来,先从这个世界出去再说。
诶、诶我可以自己——诺亚红了红脸,话还没说完就被铺面的狂风吹白了颜色。他感受到环住他的手臂收紧,然后肌肉紧缩,前进速度瞬间提高了一倍不止,耳边只剩下风声。
林崎悠带着诺亚上了楼,然后轻车熟路地飞跃在各栋楼房的天台间。Neko跟在她身边,动作快得像一道红色的闪电。诺亚被灌了一嘴风,立刻识时务地把嘴紧紧闭上,同时抱紧了林崎悠,生怕自己在高速移动中一个不小心被落下。
移动中扯到林崎悠战斗中留下的伤口,让后者仗着没人看见肆意呲牙咧嘴了一番。即使身上带了个游戏面板,她面对的现实也不会是游戏,想要像玩游戏一样脱离战斗就一键满血简直是异想天开。就算从电视里离开印象空间,林崎悠身上的伤口也不会立刻愈合,要么等精神值在休息中恢复了之后再次进入印象空间用技能疗伤,要么就等它自己愈合。
林崎悠回sp的道具很紧缺,所幸迪亚的回复少量hp的标准是先治愈较为严重的伤势,一般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擦伤和刮伤,能够自动愈合。
越靠近进来的入口,象征着死神的锁链声就越响,林崎悠不得不放弃速度至上的赶路方法,选择小心翼翼地前进。
唔唔……诺亚在她捂嘴的手下动了动,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作出手势,保证自己会安静不出声。他之前的冷静表现得到了林崎悠的信任,因此从后者的禁锢中落地,得以靠自己的双脚移动。
那个……可以说话吗他用近乎气音的声音问道。
林崎悠瞅了眼地图,确定死神不在周边,现在可以。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诺亚犹豫了很久才问出这个问题,声音很轻,之后如果我再触摸电视屏幕的话,还会来到这个地方吗
林崎悠看了他一眼,心里也为这个问题纠结了一会儿,决定如实回答后一个问题,会。
她前几天还自认为自己摸清了这个世界的底细,今天诺亚的出现就向她揭示了除此之外的、她没有发现的世界设定。
用简单的比喻来说,阴影世界是依附于现实世界而衍生出来的复制品,居住着阴影这样来自人类压抑着的本我的生物。经过她这几天在两个世界来回戴上眼镜研究,终于得出了结论：
就如初次见面在咖啡店设想的那样,两个世界的靠近和互相渗透是由于阴影世界那些被扭曲否认的自我不知为何能够来到现实世界,与本人融合,驱使后者在这样的驱动下更加偏激。而阴影世界也就这样被它们拖拽着向现实世界靠近,以这些阴影为锚点,将两个世界的一部分固定在了一起。
完成这样的固定后,阴影们穿越世界屏障变得更加轻松了,因此隐藏的锚点也逐渐增加,两个世界融合的程度上升。况且,很难说这只是阴影世界的一厢情愿。现实世界里的人类逐渐加深的扭曲欲望和崩坏的社会秩序,也同样加强了对阴影的吸引力。
研究出这个设定并经过验证确认正确之后,林崎悠作为唯一能够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的人类,很自觉地认领了属于自己的职责。除四处抓小喽啰阴影刷级练手之外,她在neko的引领之下,四处寻找锚点,并将它们一一拔除。
除此之外,林崎悠还巧妙地钻了点世界的空子。两个世界的融合已经有一段时间,林崎悠也发现自己处于微妙的叠加状态。阴影世界很朴实地遵守着所见的原则,举个例子,在传统的恐怖片当中,若是主角表现出自己能够看见鬼魂,她便在那瞬间被拉扯到与后者相同的一层空间里,鬼魂也可以对她下手了。同理,林崎悠在能够看见阴影世界的那一刻,就有一部分与后者叠加,获得了少部分在阴影世界活动的特性。
——她可以在现实中召唤人格面具,还可以把模型枪当真的来使用。
不过毕竟叠加只有一部分,召唤出来的人格面具并不能像在阴影世界中一样指哪打哪,林崎悠还是要亲自上阵。于是她摸索出另一条道路,即：将人格面具与自己相叠加。
具体事项,待之后再细说。
她原以为基本设定差不多就是这样了,然而今天捡到了诺亚。用第三只眼检查,后者既不是阴影,也不是费洛蒙的产物,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一个普通的孩子为什么能通过电视机进入阴影世界
她的力量是因为穿越、游戏页面和天鹅绒房间,游戏原世界的力量是来源于伊邪那美,那这孩子是——林崎悠甚至想到最坏的局面：若是每个人都能穿过电视机来到这里……
不不、那简直是乱了套了,难道说两个世界之间的缝隙已经放宽到了这种地步不过从现实世界的案发率来看,或许也并不是不可能……
必须得弄清楚诺亚来到这个世界的力量本质才行。
她再次望了一眼诺亚,在后者好奇却强装平静的表情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顶,如果……如果能够证实你已经牵扯进这条命运的漩涡里,我会向你解释的。
听到这句承诺,诺亚明白这已经是林崎悠最大的回应。他用力地点点头,因为对未知的好奇与探索的激动而双眼发亮。
但不知道想到什么,他表情一滞,神情又很快暗淡下来,动了动嘴唇,我……
嗯林崎悠察言观色,怎么了吗
诺亚纠结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没什么,他打起精神,装作不经意地询问,姐姐,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他似乎在因为什么事情烦心,而且是顾及到后续研究力量本质的事情。如果有足够的表达力,或许能够问出诺亚的烦恼……
林崎悠的表达力堪堪抵达二级,备注是口齿清晰,不太像褒义。她不觉得自己能问出来。
她看向neko,neko用圆溜溜的天真大眼睛回望,看起来也不像有情商的样子。
还有十分钟的路程。林崎悠决定顺着诺亚的话题将事情揭过,毕竟之后还有机会。
打开地图检查一番,林崎悠带着诺亚走了楼房后方交叉的小巷,这里虽然地形不太方便,但出现的阴影很少,彼此也间隔很远,被发现之后能够悄无声息地解决掉。
转过拐角,一只体型较小的阴影映入眼帘,它背对着这边,对她们的到来毫无所觉。
！诺亚瞬间紧张了起来,握紧了手里没什么用的枪。
如果要和怪物战斗,自己能够帮上忙吗这把枪若是能射出子弹,他还能用学过一点的射击给敌人造成一点阻碍……正在心中快速思考着,他突然被一片红色糊了眼睛,随即怀里被塞入一大团毛茸茸的、暖和的生物。
他低头,和neko对视了一眼,被林崎悠压了压刘海。后者在唇前对他竖起食指,把他和狐狸一起拎到了旁边的角落,示意他们躲好。
——然后诺亚就看见灰发少女抄起铁铲,脚步轻盈地摸了出去。虽然她的动作放得又缓又轻,但浑身依旧冒出看不见的杀气。
刚想继续看下去,双眼就被neko捂住了,只听见那个方向传来极响的一声砰！和阴影才出口就被掐断的尖啸,紧接着是连接相当紧密的一阵锅碗瓢盆敲打声。
随着最后一声相当虚弱的咕~,他眼前狐狸的小爪子撤下了。身上血迹还没干涸又多添几片湿润的林崎悠握着铁铲走过来,走吧。
嗯……诺亚点头,目光忍不住去看前者身上因为增添了血液的重量而下坠的布料。他磨了磨脚后跟,最后小跑着上前,试探地握住了林崎悠垂在身边的手指指尖。
他有些忐忑地抬头观察林崎悠的反应。
林崎悠依旧望着前方,手上却自然地反过来将他的整只手掌包裹住。
……
目的地的小区高楼已经近在咫只。
咕唔~阴影的声音响起。
两人一狐停下脚步,林崎悠抬头,目光锁定了正从二楼慢悠悠蠕动下来、孤身一人的阴影。诺亚抱起neko,很自觉地找了个角落藏好。
身后的战斗从敲打的声音不绝于耳就能听出有多激烈,在来的路上见到过林崎悠砍瓜切菜地料理了拦路的所有阴影后,诺亚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紧张,态度变得相当松弛,甚至还有给neko顺毛的余裕。
在林崎悠觉醒人格面具之后的初次探索中,她已经清理了一遍在小区里游荡的阴影,如今走进去也能算是一路无阻。
她领着诺亚走到吉田家的楼栋,按亮了电梯——没错,电梯。阴影世界里似乎无法使用电器,因此无法解释小区里的电梯为何能够启动,林崎悠只能把这个当做未解之谜,并且享受现代科技的便利。
虽然在阴影世界里得到了身体素质的加强,常理来说区区十几层楼梯对每天至少和阴影打过七八场的林崎悠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但后者认为爬楼是一种残忍的精神折磨,若是每天进出阴影世界还要先爬个几十层楼,她再多的心气也会被磨个干净。
电梯走进两人之后微微下沉,随着电梯门合上,其中透出的白色灯光也收拢成一条细线,伶俐地钻入上方,很快不见了身影,留下一楼沉默的黄色雾气。
三分钟后,林崎悠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诺亚抱着neko跟在她身后,很乖巧地把门关好,好奇地四处打量。
无论他怎么看,这里都是一层普通的三室一厅,和他想象中作为出入口的秘密基地不太一样。
没等林崎悠喊他,诺亚就自觉地收回目光,跟上前者的脚步,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陈设普通,唯一特殊的是装在墙上的一台大尺寸电视,屏幕上黑红两色呈漩涡不断扭动,似乎要把注视的人的神魂吸进去。
就是这里了,林崎悠扶着电视边框,这次的失血量让她有些犯困,从这里钻出去之后就是现实世界的小区,然后我打车送你回家……你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对吧
……嗯。诺亚低头。
……呐,诺亚,怎么了吗窝在小孩怀里的neko抬起头,努力用头顶蹭了蹭他明显低落下去神情的脸颊。
诺亚抿了抿唇,目光最后落在了林崎悠的手上,那只手牵着他时的温暖似乎还残留在自己的手上。见面时包扎的绷带已经变得散乱,药酒和伤口流出来的血混在一起,颜色驳杂,经过来之前的几场战斗,她的伤口肯定又受到了二次伤害,需要重新包扎才行。
要赌一把吗赌面前这个自然地成为他的保护者的人,会信任他这个孩子的一面之词,能够再帮他一次。
我……我可以、晚一点回去吗他低声说道。
灰发少女歪了歪头,表情不变,为什么
她的语气平淡,只是单纯的疑问。
诺亚垂下头,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我的养父,并不希望我离开他身边。
母亲离世之后,我就一直跟着养父生活。但是无意之间,我发现了养父的一个秘密……这次来到日本,也是因为养父来这边商谈公司事务,所以我才被要求一同前来。他缓缓地说,他一直在监视着我……这次我突然不见,他肯定会大发雷霆,而且更加严密地限制我的自由。
我想要再多呼吸一些自由的空气,话语出口之后,诺亚像是卸下了身上沉重的包袱,向林崎悠露出带有些许感谢的微笑,这个世界虽然很危险,但能够像这样顺着自己的意愿四处走动,看见很多外面的景色,还有身为假面超人的姐姐来保护我,我真的很开心！
虽然他知道假面骑士只是动画片,这个世界也远没有林崎悠描述地那么简单又单纯,和怪物的战斗并不是剧本上写好的情节,而是真正赌上了生命。
他蹭了蹭neko的皮毛,还有neko！谢谢你,neko桑！
诺亚……neko立刻被攻陷,一人一狐含情脉脉地抱在一起。
经过neko的物理安慰,诺亚的心情有所好转。他抬眼,试图观察灰发少女的表情,这时才发现后者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并且蹲了下来。
他发现林崎悠的眼睛是浅灰色的,像雾一样,她说,我知道了。
诶诺亚没想到自己的叙述能够得到信任。常理来说,像他这样岁数的小孩,说出的话很难得到大人的认真对待,很多大人只会认为这些是养父爱他的体现。
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多说一点时,林崎悠的手掌落在他的肩膀上,表情很严肃：诺亚,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嗯……诺亚眨眨眼,被这股气势感染,表情也认真起来。
林崎悠微微收紧扶着他肩膀的手指,语气低沉到见过她推理的警察会感到毛骨悚然的地步,她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的养父,是不是在虐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