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绝笔
云京的皇宫里，此时此刻满是宫人乱窜的身影。
她们匆忙卷着宫中值钱的物件儿朝宫外跑去，就算看到了林楚尧也没有半点害怕，而是堂而皇之地从他面前走过。
林楚尧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自从三日前，自己的臣民们决心集体叛逃，墨尘翎的军队打到了城郊，这些宫人们便开始如此作为了。
现当下，他倒是没有什么在意的了，自己的旧部该走的都走了，就连自己的管家也在一年前就告老还乡了。
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逐渐离开，包括素月，还有子墨。
那个名叫子墨的孩子，会记得他吗？算了，还是不记得，有他这样一个父亲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
自从顾南卿她们离开云京后，老太后自焚，林楚尧便觉得许多事情都不受自己的掌控了。
报仇了，当了皇帝，然后呢？
三年前，自己登基的那个夜晚，林楚尧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沉思一夜，他看着墨氏的江山，疯魔般的想要将它毁掉，那些幼年的苦楚将回馈于世人，是天不怜他，皇家的权势夺走了他的一切，所有的原因不过是因为皇家想要夺走世家的权利，既然他们都想要权利，想要稳固江山，那他就夺来这个江山，夺来这个权势，将这一切毁掉。
有时候，林楚尧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是疯了。
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做一个如素月所讲的好君王了。
这一切，就这样吧，毁灭吧。
林楚尧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那处御花园，周围的宫人尖叫着跑开。
他轻蔑一笑，随意抓住一个宫女，逼问道：“你们在尖叫什么？你们在跑什么？朕就这么让你们害怕吗？”
那宫女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间竟然挣脱开，取下自己的簪子猛地扎向了林楚尧的手，林楚尧吃痛，那宫女趁他吃痛的瞬间挣脱开来，跑开了，临走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昏君什么字眼。
林楚尧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昏君？哈哈哈哈。”
林楚尧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要做一个好君王的，只是不管他怎么做，总会有人用这样的字词来骂他，他是天子，为什么他们敢骂他？凭什么？
他本以为杀了这些乱说话的人就好了，但并不是这样的。
血腥和杀戮只会坐实了他暴君的称号，当墨尘翎在北疆称帝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场劳民伤财的战终究是要开始了。
林楚尧宛若海上浮萍一般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只能四处飘散，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了笔墨，竟然就这样站在那面朱红色的墙前良久，然后举起了手上的笔，在上面书写着自己的不甘。
天上乌云密布，隐隐又有降雪的预兆。
押送素月的暗卫还没出云京，就被北旸兵发现了。
而领兵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晏子安。
晏子安掀开帘子，看见素月的那一刻也是惊诧不已，他道：“公主，你怎么在这儿？”
三年未见，几乎是一眼，晏子安就认出了素月。
素月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看起来只有四岁大的样子，素月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看见了晏子安，立马扑过来，抓着晏子安的手，道：“帮我，帮我，晏子安，带我和阿婴进宫，求求你。”
此时此刻的情形，大晁皇宫里的人都是朝着宫外跑的，哪儿还有人进宫去。
素月此举，无非是想要去见林楚尧，晏子安面露难色：“公主，你既已逃了出来，何苦再回去？”
“晏子安。”素月取下自己的凤钗，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她无声的泪水滑落，“这三年，我同阿翎飞鸽传书多次，他答应我，不杀林楚尧的。”
晏子安道：“可是公主，林楚尧既然已经把您送了出来，也就意味着他自己也明白，在这场争斗中，他活不下去，就算圣上不杀他，他会苟活吗？”
晏子安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绝，可是素月的反应过于决绝，令人不得不担忧，但显然，这些话，并没有阻止素月要进宫的想法。
“晏子安，你若还挂念同他、同本宫的情分，就带我走。”
“如若不然，我便死在这里。”
话罢，素月握紧簪子竟然真的有自戕的冲动，晏子安忙道：“素月。”
他拗不过她，只好应允。
一匹红鬃烈马，晏子安带着素月穿过人海，朝皇宫奔去。
而此时此刻的皇宫，林楚尧看着墙上的杰作，满意一笑。
他念道：“宫墙斑驳锁寒霜，龙椅孤寂映残阳。
铁马冰河成旧影，玉阶青苔诉荒凉。
风中落叶随云去，月下孤鸿影自长。
愿得来生不王权，闲事田家诉合欢。”
“愿得一轮素月，常放在心间，原来这世间，当真是有些爱的。”
林楚尧从地上捡起侍卫的佩刀，他此刻龙袍着身，却满身脏污，头发也四散开来，的确有些亡国君王的味道。
天上飘起了大雪，记得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他遇见了素月。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真的在这里听见了素月的声音。
“郎君。”
“郎君。”
他回头，竟然真的看见了素月，还有她怀中的孩子。
那孩子被他用了迷香，想来是不会醒来的，倒是素月，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你何苦呢？”林楚尧含着泪道。
素月将孩子抱给晏子安道：“劳烦，晏公子。”
素月在那孩子落下一吻，而后缓缓朝着林楚尧走去，林楚尧不停地摇头，他道：“回去啊，素月，阿婴他不能没有你。”
但是素月并没有停下脚步，她看着林楚尧，步步都走得坚定，“郎君。”
素月来到他的身边，天上飞雪凌厉，晏子安用自己的衣裳裹紧了孩子。
“郎君，为何要送我走？”素月问。
林楚尧道：“这世间我所牵挂的并不多，素月你是我挂念的，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我知道这三年你一直在帮墨尘翎，他定不会杀你，你是他阿姐。”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将我抓起来，而是任由我去帮阿翎呢？”素月红着眼问道。
“因为我累了，素月，我这一生，太苦了，若是可以，我想死在那个大火燃烧的夜里，而不是苟且偷生浑浑噩噩过这一辈子。”
“但我，又舍不得你。”
林楚尧伸手摸上了素月的脸，一时间，他竟然看见了当初船上那个温婉明亮的素月，他道：“素月，好好活下去。”
这一句话说完，林楚尧便将那把刀送进了自己腹中，鲜血喷涌而出，他跌倒在素月的怀里，速度之快，让素月都没反应过来，“郎君。”
“素月。”林楚尧伸手摸上素月的脸，道：“我这一生，本就是不值得，但偏偏上天又让我遇见了你。”
“若有来世，我干干净净的来寻你吧。”
这句话说罢，林楚尧也彻底断了气。
晏子安目睹着这一切，他立马对素月道：“公主，你不要做什么傻事。”
可是素月已经握上了刀柄，她看着晏子安，道：“黄泉路孤单，晏子安，告诉阿婴，他的父亲，不是那么不堪的人。”
刀刺入了心脏，鲜血顺着刀身滑落，落在雪地里，开出艳丽的花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