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难最终还是没有跨过那道坎儿,她采用了自己的PlanA,这几日联系了皮皮学校附近的音乐教室,打算今天去探探路。
好巧不巧,她才停好车,就在门口遇到了显然在等待着她的李北辰。
李老师好。他丝毫不意外地问候。
你怎么在这儿李知难说完也觉得自己多余问,八成是奚西告诉他的。
我陪你一起。李北辰道,奚西说怕你被人骗,让我过来盯着点儿。
李知难嘁了一声,道:看不起谁呢。
李北辰替她拉开了门,头微微向右方一侧,示意她先行。
李知难心底忍不住想,你真是多亏生了一张好看的脸。
几家音乐教室下来,负责介绍的销售老师被李北辰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请问,这个钢琴调过音吗我听着音准问题很大。
您这里会有专门负责调音的老师吗
这个证书的含金量很高吗您说这个比赛是在伯克利办的那还挺奇怪的,我都没听说过。
这位宣传片里的老师情绪很不错,只是可惜指法节奏有些问题,您说这位是就是级别最高的老师了
他问题问得温文尔雅,对面的老师一头黑线。
一旁的李知难也觉得这样下去没有什么意义,这一遭走下来,果然隔行如隔山,她本以为教育领域都是一通百通的事,可只是看老师的资质这一点,她就被人忽悠得七七八八。
然而她心里清楚,有些界线自己要是不遵守,再想保持之前的状态就是痴人说梦了,人不能不该做的全做,还指望事情按部就班地不脱离轨道。
她正犹豫着如何婉拒李北辰对她找机构的帮助,只见一个孩子被家长送了过来,孩子像是小机器人一样被拉进了旁边教室,家长在另一边常规玩起了手机。
里面的孩子死气沉沉的,坐在钢琴前反反复复练习指法,她在外面听着那重复的旋律,完全听不出这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到底有什么区别,甚至老师的示范和孩子的模仿在她耳中听起来都一模一样。然而教室内的老师仍然不满意,冷着脸一遍又一遍地要孩子重复弹。
她不禁皱眉。
学钢琴就是这样的。李北辰在她身后道,乐器如果想和人变成一体,那人就要把乐器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自己的延伸。
可这样反复有什么意义
形成肌肉记忆,但是这位老师教得不好,这也不是他的问题,大部分老师都是这样的,因为我们学的时候,我们的老师也是这样教我们的。李北辰答,有些有天赋的,悟性高,配上懂得点拨的老师,就能成才,但是大部分人没有天赋,或者没有毅力,再或者,没有好老师。
皮皮……应该会比讨厌学习还要讨厌这样。李知难喃喃道。学习乐器这件事在其他家长嘴里说出来分明是件美好的享受的课外时光,但是真正见识到了之后,她发现所有能够为人生裱装的加分项,都不可能是纯粹的美好和享受。
我小时候也讨厌,李北辰道,但是现在不会了,钢琴不再是我的任务了,是我的快乐。
如果对方是李北辰的话,会不会不一样她心里突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她看着玻璃内的小男孩,那张不快乐的脸很快变成了皮皮的脸,她本来是想找个解法,没想到变成了另一个问题,不由心中有些动摇,几次欲言又止后,才小心询问道:李北辰,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可以。他想也不想地回答。
他的真诚让李知难有些手足无措,故意抬杠道:我要是让你杀人你也可以
杀谁李北辰浅笑着问,又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李知难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开口道:你……有时间教我儿子弹钢琴吗教不好最好。
那是教还是不教李北辰反问。
教,但是别好好教。李知难答,指了指玻璃房内的小男孩,不用弹得这么好,也不用变成肌肉记忆,让他感受到你现在能感受到的快乐,就够了。
李北辰嘴角上扬,笑得温柔,答:明白了。
李知难感激地看他,又谨慎道:但是如果你工作还是很忙的话,也不用勉强,因为……
不忙,我换工作了。李北辰轻声回道,前阵子文诗的合约到期了,她要成立新的厂牌,我和她一起,离开了可能音乐。
啊李知难意外,心底莫名对那句和她一起生了些不舒服,只能喃喃答:哦,那,恭喜你
谢谢。李北辰答,所以我现在时间很自由。我家有钢琴,要是你方便,带皮皮去我那里吧提前告诉我时间就行。
你不会不方便吗
不会,我随时都可以。他答。
还有课时费的事,你一定……她神色正经,课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北辰打断了。
我收费比刚才的音乐教室贵一倍,可以吗他挑眉看她。
李知难松了一口气,回道:太好了,名师出高徒嘛,应该的。
李北辰看了看表,已是下午两点,两个人这半天的折腾也没顾得上吃饭,他邀请道:李老师要不要请我吃个……晚饭呢
李知难也看了看表,这个时间约晚饭,那就代表这一天都要跟他一起度过了,她面露难色道:我……晚上得回趟我爸妈那边,今天可能不行了。
那能顺路送我去地铁站吗他问。
……
李北辰自顾自地走向了李知难的车副驾旁,和煦地看着她,等她开车门。李知难轻轻摁下了车钥匙,车灯嗒嗒闪了两下,李北辰拉开了车门,熟练地坐了进去。
还是有点饿啊。李北辰轻飘飘地感叹着。
李知难也知道让帮忙的人空着肚子回去不是道理,她看了看前面的方向,恰好看到高高立起的广告牌,问道:麦当劳,吃吗
吃。他痛快回应。
前方的麦当劳是家汽车餐厅,没有开设堂食,李知难从窗口处接过李北辰毫不客气点的大包小包,将车停在一旁的停车场内。
慢点吃。李知难看着他啃汉堡的样子,和平日里斯文稳重的形象颇为不同。
我饿。他回应。
李知难不由有些内疚,又帮他打开了酸甜酱递了过去。
李老师不吃么他问。
吃。她顺势也拿出了一个汉堡,尴尬地咬了一口。
待他塞完了一整个巨无霸,才停下来看着她,话里有话道:李老师,你好像没什么胃口。
李知难愣了一下,答道:呃,早饭吃得多。
李北辰上下打量着她,像是等着她再多说些什么,可李知难没再回应,自顾自地咬了口汉堡。
听说,你昨天离婚了。他平静地说道。
李知难手中的汉堡突然进退两难。她愣了愣,将食物放下,无奈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当然也猜出来这背后的告密小麻雀是何人。
昨天喝了那么多,今天没有胃口也是正常的。李北辰道,他撕开了糖包,倒进了红茶中,递过去给她,喝点甜的。
李知难机械地接了过来。
你是要回家,告诉父母这件事吗他猜出了李知难的打算,那就更应该吃点东西,才有精力应对。
说罢,他将薯条递了过去,把那个只被她糊弄着咬了一口的汉堡拿了过来。不喜欢吃的就别硬吃,吃点喜欢的。
李知难瘪了瘪嘴,诚实道:我已经很多年不吃薯条了。
为什么他疑惑,换口味了
吃了会胖。她诚实答。
李北辰皱着眉看她,有些意外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李知难沉声道:我……上岁数了,新陈代谢不如你们年轻人,吃东西就要讲究一点。
李北辰向窗外望了望,突然解开了安全带,只道:你等我一下。然后小跑着离开了停车场。约莫十几分钟后,李北辰拿着一根香蕉走了回来。
你哪弄的李知难诧异道。
吃吧,你以前不是说,吃香蕉会让人心情好吗他跑得急,额头微微发汗,但眼神倒是一如平常的那般亮晶晶。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李知难问道。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他答。
那年,李知难去学校为纪修开家长会。
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你说,他爷爷是院长,那个年代全中国才能有几个听说好几个国家级别的物理项目老爷子都参与了。结果到了他爸爸那儿,院士都没混上,干了半辈子才是个副教授。不过好歹也是清华物理系的副教授,也算行了,这回到了儿子,好了,你看看这个科偏的,物理考了40分,还清华,我看连个区重点高中都考不上。
里面的女老师将李北辰家里的情况数落得头头是道:要不人家说富不过三代,我看这智商也是一代比一代低。
物理世家,考40分,听得都让人觉得他们家祖坟得冒青烟。物理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知难本来听得起劲儿,突然看到了门口另一边那个刚有些发育痕迹的小男孩。浓眉大眼,细皮嫩肉的,脸上写着委屈。
估计那帮老师嘴里的耗子,就是眼前这位了。
他们说你呢李知难走过去,又忍不住多管了闲事。
男孩看着眼前漂亮的姐姐,羞愧地点了点头。
你还真信啊李知难一脸你怎么这么傻的表情:你爸是清华的教授
副教授。李北辰更正道。
她一个初中老师,还看不起清华的副教授了,你不觉得可笑吗
李北辰没考虑过这个角度。
小孩儿,一次失败而已,不能说明什么。
她揉了揉男孩的头发,走回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老师好,我是纪修姐姐,我们家纪部长让我拿份纪修的成绩单。
里面的老师换了面孔,热情满满地招待着,说着各种夸奖纪修的话。李知难回过头看见了门口的那个小男孩,没忍住冲动:刚才听见老师们聊天,说偏科呢
啊老师愣了一下:对。
我当年也是物理不好,偏科特别严重,我记得我物理才考17分。李知难自说自话起来。不过我们家也不是什么物理世家,我爷爷是农民,所以您看我考17分是不是算是耗子生黄鼠狼,一窝比一窝强了
老师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
李知难也不管她,继续说道:我确实也没考上清华,毕竟,清华哪是谁都能上的啊。
老师把纪修的成绩单递过去,有些尴尬地接话道:哦,是么,那你考哪儿了
李知难笑得开心极了:我考上了北大。离得不远,就隔壁。所以老师,您还是别看不起偏科的学生了,清华去不了,去北大不就行了么还有啊,您也别看不起副教授家的孩子,那怎么也比初中老师家的孩子说出去体面点啊,您说对不对
她离开前看着在门口呆愣愣的小男孩,顺手把自己口袋里剩下的香蕉递了根过去。
吃吧,含钾,吃了心情好。她抬手胡噜了下他的头发,当他是另一个纪修。
李知难拨开了他给的香蕉,咬了一口,甜甜的,软软的,确实要比方才的汉堡容易下咽得多。
李老师,别怕。李北辰低着头小声道。
李知难听懂了他的话,却不自在地含糊回:我……我有什么可怕的……
他嘴角扬起了一弯温柔的笑,坚定答道:你没任何可怕的,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