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孩儿十三四岁的模样,一抬头就瞧见林德贵弯着腰问他,顿时惊喜道:“二爸,你回来了?”
林德贵也不着急进屋,而是在林浩身边儿蹲了下来。
这是他大哥的儿子。
林德贵这一辈儿有兄弟两个,至于老爹老娘早早的就过世了。他上头有一个大哥叫林建军,大他六岁。
打小林德贵就是跟在大哥屁股后头长大的。
后来爹娘去世,林德贵又是个争气的就去了城里读书,而大哥林建军早早成了家找的是邻村儿的姑娘。
按理说,老大成家爹娘又不在,这家是该分了的。
奈何老林家的老两口走的猝不及防,再加上当时林德贵在城里读书也就耽搁下来。如今林德贵回村儿和大哥大嫂同住。
“问你话呢,你蹲这儿玩干啥,不怕蚊子把你吃了?”
林德贵又问了一句。
谁知,林浩撇了撇嘴朝着窑洞里努嘴,林德贵一愣,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呜呜渣渣的争吵声,林德贵摇了摇头,一听就知道大哥两口子又拌嘴了。
“咋的,我还不能说了?姓林的,没有你这么当家的。”
“我嫁到你们老林家享过几天福了?哪一天不是费劲巴力的操持着你们一家子,你跟我这儿还有理了?”
“二娃回来,咱家就多了一口吃饭的嘴,我能咋,我还能咋。”
“你小声点,也不怕浩浩听到,二娃是我亲兄弟,回村儿的时间又不长搁家里住几天咋了?我们还没分家呢。”
“再说了,就是分家了那二娃也是浩浩的二爸,我这个当哥的照顾照顾怎么了?”
“照顾,照顾不得花钱啊,光靠一张嘴上嘴皮下嘴皮一搭就照顾了?钱从哪来,没钱咱家喝西北风啊,你也不看看咱家都多久没吃肉了?”
大哥林建军和嫂子陈娟的争吵声不小。
林德贵一听就知道哥嫂为啥争吵,无非是自个儿这个刚从城里读书回来的二娃读了十几年书对家没多大帮助。
事实也是这样。
大哥林建军和嫂子陈娟都在生产队里上工,靠着工分过日子,能过的紧紧巴巴的就已经算不错了。谁曾想他从城里回来,是高中毕业的高级知识分子,但生产队的工作说白了没啥技术含量,读了十几年书的林德贵自然一时间干不来,也抹不开脸皮。
如果记得没错,就是如今这收麦秆的活儿都是老大林建军舍了脸皮给他求来了。
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凭空家里头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嫂子陈娟心里不乐意这林德贵心里能想明白。
在林德贵的印象中,大哥两口子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几乎就没停过。
摇了摇头,林德贵轻轻咳嗽了一声,屋里的争吵声顿时弱了下来。
然后一个模样和林德贵有四五分相似的汉子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皮肤很黑,显然是和阳光亲密接触过,二十四岁的林建军比林德贵大了六岁,可模样看起来却好像四十多。
他身后跟着的就是嫂子陈娟,普普通通的一个陕北妇女。
“二娃回来啦。”
见到林德贵和自家娃娃蹲在门口,嫂子陈娟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羞赫来。
这墙根底下,屋里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她显然是清楚自个儿刚刚的抱怨落到了自家二娃的耳朵里。
林建军扭头瞪了自家婆娘一眼,随即走上来,开口道:“你也别多想,你嫂子没有啥坏心,就是我们两口子格唧两句,你可别往心里去。”
“没事儿。”
林德贵摇头一笑,他还真没放在心上。
若是之前自个儿要是听到了这话心里头多半得闹情绪。
不过现在这里的是活到了六十九的林德贵,他哪里不知道嫂子陈娟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嘴上不饶人,可对他却很好。
日久见人心嘛。
“德贵,嫂子真没别的意思,就是发发牢骚。”
“实在是日子不好过,家里又养了迷信羊,是嫂子不好,嘴上没把门的。”陈娟瞧着林德贵摇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子连忙走过来要把林德贵扶起来。
“别介,嫂子,我知道你没哪个意思,你那么一说,我也就那么一听,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外道。”
“反而我觉得嫂子说的挺对,我这么个大小伙子光吃不拉也不对。先前我就想跟我哥说了,把我生产队的公分拿出来交伙食费。”
林德贵这话刚开了个头,没想到林建军脸色一虎,就直接拒绝道。
“那咋成,你一个大小伙子自己挣钱自己花,哪能交给家里?放心,你哥我虽然没啥大本事,但家里也不少你一口吃的。”
“真要了你这工分,那你哥和你嫂子还要不要点脸了。”
说完,嫂子陈娟也是连连点头。
她确实是没啥坏心,就是习惯的发了发牢骚。这年头,家家都不富裕,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两口子还不吵上几嘴了。
只是没想到这牢骚竟然被自家的小叔子听了去。
对此,林德贵也没多说啥,大哥两口子执拗的不要,林德贵也没往出硬给。实在是他上工这几天满打满算还不到十天,加起来没有几块钱犯不上争来争去。
三人又说了一通,等到林建军两口子听到自家二娃真的没有多想,这才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等到两人离开。
“浩浩,咱家里很久没吃肉了?”
林德贵这才开口问。
“嗯!”
“俺爸说今年的羊没养好,队上的分不够。”
林浩重重的嗯了一声,感觉还有点怨念。
林德贵一听就明白了。
这也算是时代特色了,这年头生产队集体劳动挣工分,但其实实行的还是包产到户的政策。
意思是说定产上交队里,而多出来的则是自家的。
陕北地区牧民居多,家家户户都是养羊的老手。哥嫂两口子是在队上领了羊的,以往呢,生产队杀了羊,自家多少能留下一些羊肉。
但可能是没达到供销社的要求,供销社不收,那大哥一家子自然啥也剩不下。非但如此,还得赔生产队一部分工分。毕竟生产队的羊那是公家财产,包产到户里就有这么一条。
怪不得嫂子陈娟有牢骚。
本来日子就过的紧巴巴的,现在不但赔了工分不说,还拉了不少饥荒。
林德贵记得挺清楚的。
好像就是今年,大哥林建军为了照顾一家子吃喝拉撒,他不得不在冰天雪地里进山打猎。没成想运气不好却被野猪拱断了腿,林建军为了节省硬挺着没去医院看,落了半辈子的残疾。
因为这事儿嫂子还记恨过他。
当初林德贵想不到这么深远,也体量不到大哥当家的难处。
如今重来一遭,咋也不可能叫悲剧发生了啊。
“浩浩,二爸问你,想吃肉不?”
林德贵忽然道。
一听这话,林浩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脆生生的道。
“二爸,我老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