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炔岂止是今日不去,自沈绾凝死后,他就没踏入过贵妃宫。
即便偶尔问话,也是把赵青荷直接叫到某个地方,问完了再叫人把赵青荷送回去
这个执掌六宫凤印的女子,因没有皇上全方位的宠爱,从某个角度说,和后宫大管家就没什么区别。
朝臣们原以为萧云炔会把赵青荷扶正,却没料到……后宫分毫未动。
他们很开心,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直无后。
既然赵青荷没被扶正,那其他人就有机会,比如他们的女儿,说不定就被选入宫,说不定得了圣宠一跃为后!
这一年秋,距冷宫那场大火已过了半年。
朝臣们开始谏言,自皇后走后,后宫仅贵妃一人,贵妃无所出,皇上应广纳嫔妃,开枝散叶。
萧云炔以“皇后尸骨未寒,朕暂时不想纳妃”为由驳回谏言。
朝臣默:半年了!没见过谁死了半年还尸骨未寒的!再说,皇后在的时候可一直住冷宫,一直就挺寒的。
赵青荷则很愤怒:沈绾凝活着的时候,她和活人争,那时,她做梦都想沈绾凝死,如今,沈绾凝死了,她忽然发现,她争得过活人,争不过死人!
至于“无所出”,这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一年多了,萧云炔娶了她,却没碰过她,她怎么有所出?.
再半年,距沈绾凝死已整整过了一年。
冷宫原址重新修了冷宫,萧云炔亲自在冷宫修了一座墓,墓碑上的字是他一笔一画刻上去的:吾妻沈绾凝之墓。
落款仅三个字,萧云炔。
花开时节,萧云炔会亲自采花放在墓前;落雨时分,他会撑伞给墓碑遮雨;后来,他干脆在墓碑上方修了遮阴的亭子,怕她晒着,也怕她淋着。
“你说,她会回来看朕吗?”他望着墓碑。
平生不懂相思,才懂相思,便害相思……
“皇上,娘娘在天之灵,一定不想看您这样。”贴身公公也很无奈。
这一年,自皇后娘娘走后,皇上如失了心,每日每夜的想念。
刚开始的时候,皇上总是纠结于皇后究竟有没有爱过他,后来,皇上大概是想明白了,皇后爱不爱他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他爱她啊!
他爱惨了她!饼
只可惜,他知道太晚,懂得太晚!
“他们说,人死了,可人世间若有留念,就不会走……”萧云炔抚着墓碑上沈绾凝的名字,“你说,我站在这里看着她,她会不会也看着我?”
他是真的后悔,爱从来不是个平等的东西……若一切可以重来,他情愿不要这江山,他只要她活着,只要她给他机会,让他爱她……
如今,阴阳相隔,他竟连补偿的机会也无……
“绾凝,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这一夜,他抱着她的墓碑,摩挲着她的名字……
这一夜,朗朗玉山将摧。
黑发骤然如霜.
大臣们总算明白,皇上不想纳妃是真的,忘不了皇后娘娘也是真的……
他们虽不明白帝王帝后的虐恋情深怎么回事,但这一点不影响他们为了讨好皇上的各种投机行为,其中一点就是寻找和皇后娘娘长得像的人,然后献给皇上。
萧云炔一直是拒绝态度,再像又如何?替身而已,终抵不上真的。
直到——
三年后,他看见她……
同样是冬。
暖阁里,笼子里的女子只穿着单薄的衣服,白色的几近透明的纱衣罩在身上,手臂小腿等地方若隐若现。
她蜷着身体,低着头,黑发如瀑般披散在身上。
“怎么回事?”萧云炔问得漫不经心。
这几年,朝臣们没少给他敬献美人,一个个或弱风扶沈,或媚态横生,或英姿飒爽,共同点只有一个,和沈绾凝几分相似。
每每看着那些人,除了徒增伤感,让他更想念沈绾凝外,没有半点用。
眼前这一个……
他笑了笑,朝臣们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这个更是连半点也不像。
他的绾凝,怎么可能穿这么暴露的衣服,怎么可能弱小到被人关进笼子里?他的绾凝,即便被人踏入尘埃,也是微尘中最闪耀的存在!
“回皇上,这是个狼女。不是给皇上敬献的美人,而是给皇上敬献的宠物。微臣的属下在一个狼窝里把她抓到的。”那位大臣说。
“呵,狼女……不知道会不会吃人?”坐在萧云炔旁边赵青荷开口了,很感兴趣的样子,“来人,牵几条恶狗过来,看究竟是狗厉害,还是狼厉害?”
大臣脸色微变,拱手:“娘娘,她虽是狼女,可性情温润,微臣的属下们抓她时,她并未伤害一兵一卒。”
“是不是性情温顺,等一下就知道了。”赵青荷说着,朝旁边宫人使了个眼色。
萧云炔没阻止,这些年,除了没碰赵青荷,除了没给她皇后之位,其他能给的尊贵,能给的恩宠,他都给了。
此刻,她既玩心起,那便随着她好了。
大臣望向笼子,眸中闪过惋惜,继而后退一步。
既是送给皇上的宠物,皇上贵妃想怎么玩,自然是皇上贵妃说了算。
狗吠传来,七八条恶犬从殿门口一跃而入,笼中女子陡然抬头,一双眼睛惊惶如小兽。
“啪!”
清脆的杯子捏碎的声音。
萧云炔陡然起身,大步走向笼子。
像,实在是太像了!
他见过那么多仿制品,唯这个,一双眼睛与沈绾凝一模一样。
带恶犬来的宫人见皇上走下台阶,怎敢放犬,只死死拉着绳索,不让它们上前一步。
女子见萧云炔来,惊惶的目光从恶犬身上转到萧云炔身上,她不知道这个男人要做什么,只下意识后退,背脊靠在笼子边缘。
眸中有许多晶莹,像极了那一夜的泪。
萧云炔蹲下身体,明知这是假的,明知他的绾凝永远不会回来了,可看着这样一双眼睛,他依然情愿沉溺在里面。
他甚至没有叫人开锁,他不想任何人横在他和这双眼睛之间,他两只手捏着两根铁栏,竟直接将铁栏扭弯了。
“出来……”
他的声音很柔,柔得殿里所有人都以为是幻觉。
这几年,萧云炔为政手段越发刚猛,极少有笑。即便有笑,那也是怒极反笑,冷笑,讥诮的笑,如今这番,像极了哄一个一碰就碎的瓷器。
他伸手放至女子面前,将脸上表情调至最柔软的弧度:“我不会伤害你,你出来好吗?”
大概是小兽的本能,知道谁不会伤害她,女子眸光一点点变化,从恐惧到疑惑,再到放下戒备,她望着萧云炔的眼睛,一点点挪出来。
出笼子的瞬间,萧云炔起身,一把将明黄色的龙袍扯下,罩在女子身上,将她裹在其中。
赵青荷的脸色早变了,在她看见女子那一双眼睛时,脸色一瞬苍白如纸。
再当她看着萧云炔抱着女子离开,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掐入肉中。
她回来了……
她回来报仇了……
这是赵青荷唯一的想法,那一夜,沈绾凝嘶吼着:他日化身厉鬼,必日日找她索命……
大殿中,许多人没明白萧云炔忽如其来的变化怎么回事,明明漫不经心,怎么一个眼神的交错后,就成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存在了.
女子住的地方不是任何一座后妃的宫殿,而是萧云炔一个人的寝宫。
自登基后,萧云炔除了大婚夜在凤仪宫住过一晚,其他时间基本住在这里。
贵妃中毒,濒临死亡的时候,他曾在贵妃宫中呆过一夜,后来,沈绾凝死了,他在重建的冷宫中枯坐过无数个夜。
“冷吗?”萧云炔看着蜷坐在榻上的女子,有些心疼。
女子似乎不会说话,每每用那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他,他便想起很多年前,沈绾凝还很小,目光也是这般清澈,没有半点杂质。
“别害怕,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没有人会欺负你。”萧云炔拉着女子走到妆镜旁,拿梳子给她梳头。
黑发如缎子一般,从发梢到发尾,萧云炔梳得极认真,生怕把她头皮扯痛。
“我叫萧云炔,你有名字吗?”
女子不答,意料中的反应。
“我叫你倾城好不好?世有倾城色……”
女子哪里听得懂,她的注意力飞快被面前镜子吸引走,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伸手触碰,一瞬冰凉后,她猛的缩手。
萧云炔低笑,他俯下身,双手放至女子肩上,与女子脸庞在同一条水平线,他看着镜子中的人,耐心很好:“这叫镜子,你是什么模样,镜子中便是什么模样。”
女子看看镜子中的她,再看看镜子中的萧云炔,眉头微微皱起,转身,伸手将一缕萧云炔的白发托在手上,不解的看他。
“这叫白头发,每个人都会有头发变白的一天……”萧云炔顿了下,“我是想念一个人,很想,很想……”.
女子从此住下。
她晚上睡在萧云炔的龙榻上,蜷着身体,如婴儿一般。萧云炔会从后面抱着她,却从来不会做什么。
她白天在房间里走走,对这世界的一切都有浓烈好奇。萧云炔对她极宠,每每处理完政事就迫不及待回到寝宫,女子好奇的一切,他都解释给她听。
他教女子说话,不厌其烦的,一次次教她喊“云炔”“云炔哥哥”。
他给女子梳头,将女子抱在怀里批阅奏折,也给女子修剪指甲……
女子没有脚指甲,十个脚趾头圆圆的,只有粉嘟嘟的肉。
“怎么回事?!”
脱下袜子那一瞬,指间触碰到她脚的时候,女子如受惊的鹿,凝缩在床角,紧紧抱住膝盖,身体轻轻颤着,眸中全是害怕。
萧云炔看着她,那样惊慌失措的神色,他的眼瞬间红了。
他的绾凝,他曾听御医说,也曾被人拔了十个脚指甲。
他的声音在抖,身体在抖,他紧紧抱着女子:“倾城,绾凝……”
女子逐渐适应新环境,偶尔从房中走出,在院子里走走。
她的皮肤极白,像没有晒过太阳,她对人有天然恐惧,偶尔有人靠近,就会不由自主后退,眸中全是惶恐。
伺候在这座宫殿的宫人皆知,女子只有和皇上在一起时,才不会那么害怕。他们不约而同与女子保持距离,生怕把她吓到。
有人说,女子像瓷娃娃,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有人说,女子像初生的婴儿,不谙世事,还有人说,女子像山林中刚幻化出人形的狐狸……
唯有狐狸,才能将皇上迷得七荤八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