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半跪在那里，像是来自亘古的顽石，风一吹，便能消散而去。
管家站在一边，却也知道现在说任何话，都是徒劳。
只是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救护车的声音逐渐逼近，裴易玄终于有了动作。
他动作极轻柔的将苏含月抱在怀里，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将怀中人放在担架上，沉默着坐上了救护车。
看着医生给苏含月套上氧气罩，护士不断的在确定她的情况，裴易玄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兵荒马乱，只觉得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曾经清冷绝色的苏含月，受万人追捧的苏含月，被他爱到了骨子里的苏含月，静静的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少年时他对苏含月有多爱，现在便有多后悔。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的原因，她还是那个夏家小姐，会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是他，得到了不懂珍惜，放任她从云端跌落尘埃。
是他，在外看惯了别人的吹捧和崇拜，起了要试探苏含月能爱他到什么地步的歹心。
是他，抗不住诱惑，将那个如清优闪耀，夜空长明的苏含月，变成了一片死气沉沉的冰冷湖水。
如果他能和何婵早点断了，苏含月怎么会有被人找上门指着鼻子骂的经历。
如果他早些发现苏含月的不对劲，又怎么会直到她失去记忆，才明白自己的心。
可那么多如果，都不会成真。
护士和医生略带焦急的神色，让裴易玄猛然意识到，苏含月，也许真的要离他而去。
医院门外，裴易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里的悔恨和惶恐，以及害怕苏含月再也不能睁眼的绝望，化作无数负面的情绪，在他心上撕扯噬咬，痛到无法呼吸。
苏含月，你别离开，我真的知道错了。
裴易玄抬手捂住眼，曾经冷漠不耐的男人，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男人，此刻竟抽动着肩膀，无声哀嚎。
管家静静的站在不远处，他让人拦下了所有媒体，必要时刻，激进的手段并无不可。
他看着苏含月和裴易玄一起长大，步入婚姻的殿堂，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个躺在手术室生死未明，一个在眼前抛下所有包袱，痛不欲生。
世事变幻无常也无测，没人想到，曾经的一对璧人，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手术室的门开了，裴易玄转头看去，眼里，是无尽的希冀。
可管家在旁，看着医生的神色，心里蓦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但病人已无自主性呼吸，脑电波消失……”
裴易玄周身的光，好像一瞬间被吞噬殆尽，再热烈的阳光，也照不亮他片刻。
沉默了一会，他艰涩的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只是用药物和呼吸机维持着病人的最后生机，一旦失去这些支撑，病人便会死亡。”
“苏先生，您需要做决定了，是继续维持，还是让她安心离开？”
第十二章寂静
医院的走廊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裴易玄沉默的时候，身上不断散发着铺天盖地的暴戾和杀意，站在他对面的医生在这样的压力下，背上不自觉的渗出了冷汗，大气都不敢喘。
管家在一旁依旧没有做声，只是一丝不苟的看着裴易玄的神色变化，生怕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裴易玄此时此刻，理智确实在崩溃的边缘，他看着医生，心里甚至在想，是不是他医术不精，才救不回苏含月的命。
目光落在紧闭的手术室门上，裴易玄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继续维持下去。”
他不信，苏含月没有醒来的可能。
哪怕那可能只是千万分之一，他也要试试。
他的星星，不能灭，不准灭！
医生立马转身进了手术室，他一秒都不想多呆在裴易玄这尊活阎王面前。
裴易玄看着手术室再度亮起的灯，转头对管家说道：“医院外的媒体，只要有一家敢报道夫人的事情，就让他们消失在溪城。”
管家点头应下，然后下去安排各种事宜。
裴易玄的电话突然响起，他瞥了一眼，是何婵。
这两个字落在裴易玄眼里，顿时带起他的滔天恨意，这个人，还敢打电话给他！
裴易玄伸手挂断电话，然后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
他吐出一口气，何婵这个人，在他心里，已经彻底列入了黑名单。
至于后续的报复，裴易玄闭上眼，脸上隐隐有肃杀之意。
他执掌易家七年，解决董事会的排挤，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将易家拔高了一个层次。
暗地里的手段，除了极为信任的心腹，谁也不知。
旁人只以为他冷淡没人情味，却不知道在这层表皮下，隐藏着多深的凶狠毒辣。
天色将明，裴易玄一夜未眠，苏含月已经被推入了重症监护室。
女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连接仪器，看上去让人心惊不已。
裴易玄将手掌贴在玻璃上，嘴里喃喃低语：“清优，原谅我将你留在人间。”
如果你真的不能醒来，我完成该做的事，便陪你一起走。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松开你的手。
医生站在他不远处，轻声道：“苏先生，最多半年，如果病人还没醒来，就再无可能了。”
半年么。
裴易玄眉眼间半是欣慰半是萧瑟。
原来，上天还愿意给他的清优半年时间。
也给了他半年的折磨。
六个月，一百八十天的倒计时。
每一分每一秒，都能让他在希望和绝望中反复煎熬。
裴易玄干涸的嘴唇动了动，他问：“我可以进去吗？”
在医生的允许下，他穿着无菌服踏入了病房。
苏含月的呼吸几不可闻，裴易玄缓缓的蹲在床边，握住她的手。
清优，我会坚持到你醒来前的最后一秒。
你在那颗星星上走了一遭，就回来，好吗？
求你，别丢下我。
苏含月确诊的第三天，裴易玄便暗中将人转移到了名下的疗养院，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媒体还在疯狂扑捉着关于苏含月的最新情况，哪怕有着管家的强力镇压，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疯狂。
裴易玄身边，是没有人敢跟着的。
曾经苏含月跟裴易玄约会时，有个狗仔跟踪，实时爆料了他们的约会地点。
裴易玄和苏含月在餐厅里，看着外面黑压压的记者和粉丝，顿时没了胃口。
苏含月当时还说：“如果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踏入娱乐圈，连约会，都像在拍戏。”
裴易玄当时刚忙完公司的事情，还不容易挤出一天时间跟苏含月过二人世界，竟然被人打扰成这样，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但他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安抚着苏含月的情绪，在保镖的护送下，两人只能无奈回家。
后来，裴易玄找到了那爆料的狗仔公司，堂而皇之的用上了商场上的手段，让他直接破产。
再后来，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单独跟随了。
记者们只敢一拥而上，仗着法不责众的名义和舆论的压迫，挖一点新闻是一点。
裴易玄停下车，下意识的闻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确定那股烟味散的差不多，这才下了车。
他进了病房，苏含月依旧在沉睡之中。
裴易玄听着医生汇报各项指标，神色平静。
“知道了，以后我过来，如果她没有什么起色和变故，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就不用汇报了。”裴易玄抬手止住了医生的话。
“好的，苏总。”
苏含月住的是最好的病房，各种设备也是最完整的。
裴易玄早就让人在病房里多加了一张床，洗漱过后便睡了上去。
想了想，他按亮了窗边的某个开关。
洁白的天花板上，很快便出现了一片星河。
这是他特意吩咐，让管家送过来的星空灯。
如果哪天晚上苏含月醒了，他希望她能看到这个。
曾经失去的东西，他想一点点弥补回来。
星河流转中，裴易玄低沉的嗓音响起，哼的，正是苏含月从哼唱过的那首歌。
“苏含月，醒来之后，你会选择原谅我吗？”
裴易玄想到这个问题，心里便是一片荒芜。
苏含月失忆之后，记得的是那个曾经爱她护她的裴易玄。
哪怕他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在苏含月心里，也是一个陌生人。
是有多失望多绝望，才会那么想忘掉一个人？
裴易玄睁着眼看着头顶的投影，说着他和苏含月曾经的趣事和经历。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些东西，可静心去想，他最快乐最放松的时光，永远是跟苏含月在一起的时候。
苏含月的笑，苏含月的好，一点点从他心里冒出来，一点点占据他整个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