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霁龄眼神一冷,“让开!”
傅老爷子的喉头哽咽了一下,“阿龄,我是爷爷。”
傅霁龄冷然朝着傅老爷子跨了一步,傅老爷子本身也是身材高大的类型,但因为年纪大了,背有些驼了,近距离站在高瘦的傅霁龄面前不免在身量上呈现弱势。
傅霁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冷酷又决绝,“让开!”
傅老爷子却站着没动,他仰头看着自己劫后余生的孙子,本来存了很多的话想对他说,可当他的人就这么活生生站在面前时,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抬眼看着他,很努力地在他消瘦的脸上找寻着二十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孩童的痕迹。
然而,并没有。
一切都变了,无法挽回地改变了。
他不禁老泪纵横,“阿龄,那天你骂的对,我就是老糊涂了,你恨我也是应该的,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可是你现在活着回来了,就是老天爷给我赎罪的机会,阿龄,就让爷爷在有生之年好好补偿你,行吗?”
傅霁龄的眼底一片冰冷,“你觉得行吗?我是活下来了,可是活下来又怎样?我再不可能回到原本的人生轨迹,做回原来的傅霁龄,两条人命外加一段被毁掉的人生,你告诉我,你准备拿什么补偿?钱吗?”
他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们很有钱,可是我不稀罕!滚开!”
他说着抬脚就往前走,丝毫不去顾及拄着拐杖站在面前的傅老爷子会不会被撞到。
傅老爷子生怕他就这么走了,一伸手便握住了他近在咫尺的右手。
握住的瞬间,傅霁龄小拇指处的异样感让他忍不住低头看了过去。
这才发现他小拇指的部分只有小半截残肢。
他本就对这个命运坎坷的孙子饱含愧疚,强烈的视觉冲击之下便又更觉心疼,握着他的那只手禁不住颤抖着。
傅霁龄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嘲讽地笑了一声,索性抬起右手使自己的那只手完完全全地呈现在他面前,“怎么?难以接受?”
他的手其实很漂亮,手指颀长,骨节分明,不足之处除了太过苍白消瘦之外,最违和的就是那一小截断指了。
傅老爷子哽咽,“阿龄,爷爷是心疼你。”
傅霁龄眼底透出嘲讽,“这根手指断了十七年了,现在才来说心疼,不觉得太迟了吗?”
傅老爷子颤抖着想要去握住那只手,反被傅霁龄毫不客气地挥开,“你知道它是怎么断的吗?”
他笑了笑,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是被我自己的牙齿硬生生咬断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变态?”
心脏仿佛被尖刀捅到,傅老爷子疼得说不出话来。
早就猜到他过得不好,可是当血淋淋的现实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时,还是难以接受。
他捂着心口不忍再听,“阿龄,别说了……”
傅霁龄笑出了声,“这就听不下去了?可我却是实实在在地经历了!
那年我才七岁,换牙期都还没有彻底过去,可是为了活命,我别无选择,你能想象那种切肤之痛吗?你可以选择不听,我却没办法选择不去承受。”
傅霁龄习惯性地用左手揉捏着那半截小指,畸形的残肢在他的揉捏下微微变形,也变得更加苍白。
看着傅老爷子颤抖的眼神,他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笑:
“那场大火之后,我就被白羽会的人给带走了,待在他们身边每天干的都是制du贩du的勾当,我那时候年纪小,能做的就是仗着自己的年龄优势给他们打掩护,那次判断失误害他们失去了一批货,带头的老大当场掏出枪对准了我。
那两年见过太多一枪爆头的场面,那种肝脑涂地的恶心场面曾让我很长时间都在做噩梦。
看着那枪口,我真的吓坏了,害怕到当场尿了裤子,站在旁边的人都笑了,笑着骂我是个孬种。”
他说着转头将视线转向傅梵逍,语气平静地像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可我完全顾不上要什么尊严,就只想活着,当时的我特别渴望能有个人站出来把我带走,我当时就想到了你们,我所谓的亲人。
我特别希望你们其中一个能够突然出现把我从那可怕的枪口下救出来,因为我太害怕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那种恐惧,我甚至没底线地想着,只要你们能救我,我就原谅你们,甚至是傅绍元,我都是可以原谅的,哪怕是他害死了我的父母。”
说到父母他哽咽了一下,眼底随即透出嘲讽,“可结果呢,没人救我,我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我跪下来拼命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没有尊严地被踩着脊背趴在地上,他这才松口说放过我可以,但需要我交出身上的一样东西作为代价。”
他说着又将视线投向傅老爷子,“爷爷?不是说心疼我吗?可那个时候,你在哪儿呢?在我拖着伤腿被仇家追得东躲西!藏时你在哪儿?在我肩膀被打穿,一个人躲在废墟里自己包扎伤口止血的时候你在哪儿?在我被迫吸!毒毒瘾发作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在我被踩进泥里的时候你们没人来拉我一把,现在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惺惺作态地提什么补偿?
或许吧,我姑且相信你也曾因为当年的事情内疚过,你口口声声说要补偿我,到底是因为心疼我和我的父母呢?还是想通过弥补我来冲淡你心里的愧疚?
我的人生不可能重来,我的父母也不可能再活过来,既然这一切都无法改变,你的补偿又有什么意义?”
他说着将视线转向傅梵逍,“我也知道你是无辜的,可还是会忍不住去恨你,因为这一切罪恶的最后,那个坐享其成的受益者是你,凭什么你可以被父母呵护着长大,轻而易举的得到现在的一切?而我却要一直活在地狱里生不如死?”
面对傅霁龄的质问,傅梵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没有当年那场火,凭着傅胜英的能力和胆识,一定会给他打一片基业下来。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当年那场火对他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弥补得了。
“阿龄,如果你想脱离现在的生活,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帮你。”傅梵逍由衷道。
“不需要。”傅霁龄冷然打断他的话,“你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说服小蝶,让她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