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钧咬着唇角眼底里微微发烫:“这就是那个慕四小姐。”不知道是个问句还是一个陈述,那姑娘洞察敏锐,你瞒不住她,就连谢非予那些小算盘也只能堪堪在她面前隐藏一时半会,而那个女人若是起了脾性,呵,秦子钧承认,他招架不住。
慕四小姐,冥顽不灵、油腔滑调,年轻人会突然想起慕沉川方来到铜门关的日子,他想起从老者口中诉说的关于谢非予的悠远传说,他想起从游历的商客们口中娓娓而道的将王都翻了个底朝天不得安宁的慕沉川,秦子钧从来都想象不到这天壤之别的两个人,究竟是如何纠葛在一起的。
而现在,年轻的亲兵却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如果还有什么事是在千军万马、大军压境前还想要做的,那就是,不要有遗憾。
那个将安国侯府搅的鸡犬不宁的令整个王都和慕家都头痛不已的姑娘,她掠上高头大马跃出矮墙去的样子好像星夜里的一团熊熊火光灼烧起的红莲,妖妖濯濯不曾熄灭。
秦子钧下意识的轻笑了起来。
小午看着光影明灭的阴沉里那悄然展开笑意的年轻人,点点头,他的手里有一小壶烈酒,这个冬夜需要提神也需要暖身,他丢给秦子钧:“和那场大雪里绽开的红梅像极了。”少年人不放心慕沉川也同样追出了堂屋在暗处躲藏了许久,他看到慕沉川声嘶力竭,也看到秦子钧偷偷将自己的马匹给了那姑娘,那姑娘几乎毫不犹豫的驾马而去——那让小午的记忆恍若错觉的重叠在了一起,谢非予一身的艳红衣裳落在皑皑白雪之上,茫茫中绽开的心头朱砂与深夜里暗香涌动的俏丽红梅如出一辙。
或许,这就是他们产生百般纠葛的原因。
就像当初的当初,小午忍不住那些思绪的往生回顾,那姑娘在茫茫白雪的冰原上是如何跃身上马一意孤行的往南而行,要横跨千里相隔回到王都。
是不是,和今夜,一样?
一模一样。
“他们若是知道你放她回去……”小午朝着那忙忙碌碌嘈杂喧嚣的堂内回望一眼却没打算声张这件事,那些将领若是知晓了秦子钧这混小子枉顾佛爷的意愿把慕沉川给放了,恐怕得得意个狗血淋头、皮开肉绽。
秦子钧挑挑眉,他狠狠灌了一口烈酒,伸手枕在自己的后脑勺就着那老枝干半躺了下去,索性耸着肩多了些吊儿郎当的意味:“我可拦不住她。”他实话实说,那是一只能够飞越过汪洋大海披荆斩棘的莺雀,金丝鸟笼都关不住。
小午嘿嘿一笑,也就着他的身旁席地而坐,这里已经有了太多的血腥太多的污秽太多的哀嚎惨叫令人心头无法有半点舒缓和安然的时刻,为什么不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结局——从来不在任何人的算计之中。
少年人对上了少年人,他们有太多的相似也有太多的不同,唯独一样的是拥有着慕沉川这般的至交好友,令人心向往之,无畏无惧。
那月光下带着好似萤火的色泽,消失在云星之中。
冬日里枯枝败叶的颓靡气息都氤氲着苦涩难耐的回想,又或者充斥在女人胸臆间的那些愤懑都快挠得人心头怒火中烧。
骏马快如闪电一般穿梭过断壁残垣,穿梭过废墟火海,她要冲出城关直往山麓。
慕沉川的眼地里也同样映衬着火光坚毅决然,好像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簇,无人可挡,她扬手挥鞭“啪”的狠狠抽打在马身,双腿在马腹用力一夹尽量压低着身体减少风力的阻挡,清霄碎缓,夜霜如故,令慕沉川心焦如焚也充斥颓然深觉时间流逝不等人,所以她抽起马鞭奋力而下。
金穗的辫子带着破风的呼啸,啪——极尽凶狠的。
那骏马仰天嘶鸣,突得,高高跃起的前蹄被某种锋锐所折,整个身躯的重量一下子因为冲劲被阻挠而撞击了出去,好似泛滥的江水潮头徒然被一道横亘的堤坝所隔,马儿哀鸣一声整个身体在空中翻腾了起来,慕沉川因这突变始料未及,她的身体已经被甩开了马匹凌空甩飞了出去,月色里那道在阴云月华中如同蚕丝般细小的铁索被光影折射出了微弱的痕迹。
呯,马匹重重的摔倒在一旁挣扎着爬不起身,它的脖颈子显然撞击到了路边碎裂的巨石而磕断半寸,在狼藉中苦苦嘶嚎。
而慕沉川也没好到哪里,她被这甩飞的冲劲猛的一撞,后背跌落在一旁农家民户堆叠的草垛子上,轰隆一下压塌了半边震的她浑身上下都酸痛发麻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后背和腿脚是否还有任何的痛觉。
眼前所有的事物都横倒了下来,她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听得到嘈杂的声音,看得到那高头大马身下流淌出的血腥,她竟发觉自己没有一丝的力气翻动身躯,痛楚麻痹着她的神经,稍稍紧绷起肌肉就令脊椎骨仿佛被针锥一般的疼痛难忍,有一股深气卡在嗓子眼里令她连痛楚的呻*吟都叫嚷不出,脑中堆叠的火光兜转盘旋而来,然后夜色里乍现一片白茫,再也没有知觉和视线。
慕沉川的神志并没有混沌昏迷很久,她感觉到身体的颠簸,而自己行进在崎岖的山麓小道上,“咔”手腕撞到了木质的案几令她脑中
仅剩的茫然也顿时清醒,浑身上下的麻木疼痛缓缓从骨子里顺着经脉传来,膝盖的痛楚令她无法弯曲腿部,她缓缓爬起身才发觉,夜色虽昏暗却有了几分朦胧的光亮,这辆马车马不停蹄的驾驶在林间,幽闭又安静。
喀拉、喀拉。
车轱辘下被碾压的石子迸裂出撞击的声响,慕沉川揉了揉自己还在发昏的额头才发现已经有人替自己包扎好了腿脚和手臂的伤口,微微有血渍从膝盖的纱布上渗透出来,看来她那一下摔得不轻,除了浑身跟散了架似的骨头疼外现在还没缓过神那些麻痹的痛楚,慕沉川张了张口:“停车……”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并不好听,“停车——”
有人在出城的必经大道上做了手脚,细丝绳索勒停了疾驰中马匹的前蹄,令慕沉川徒然摔落马背,就仿佛预料到在这个深夜,此时此刻会有人奋不顾身疾驰而来。
算计。
慕沉川虽然浑身使不上劲道但脑子已然清醒,疼痛令神志更加的清晰将前因后果描绘而出,这个人拦截阻挠了自己,而现在他们就在这辆马车上。
车帘随着剧烈的晃动被夜风撩起,隐约的慕沉川能看到山麓山脚下那火光通明的城池,铜门关。
她已经离开了铜门关。
慕沉川倒抽一口气:“停车!”她胸口有些急切的起伏,外头赶车马夫的置若罔闻只令她更加焦灼,“我叫你停车!”她的腿脚麻痹令她不能稳稳的站起身,门帘的起伏让她能看到马车前那暗色隐蔽的身影,有一些清冽的幽香似能渗透空气和月色的凛冽漂浮而来,或许是这清霜夜里独特的寒气。
啪——那人显然不想顾忌慕沉川说什么,因为他又狠狠抽打了马鞭。
“你最好呆在马车里别动。”那人听到了里头的响动低低道,刻意的压抑着声线令嗓音显得暗沉沙哑,他没有回头,而是带着笃定的口吻,慕沉川的腿脚受了伤,在马车里声嘶力竭的折腾只会让她的伤口恶化而已,现在的她动弹不得,想要少受点苦,最好就乖乖的听话。
慕沉川的手顿了顿,浑身上下一僵,她张着口,指甲刮过了木栏,声音可以刻意,但是那种独特的清冽的好似山泉的气息却永远遮蔽不住,像是一盏你吞咽不及的清茶,袅袅香意浸透半身,那曾经是她最为熟稔的依靠和信任——她意识到的时候浑身都打起了寒颤,指尖戳进了掌心:“你不停车,我自己走。”她的口气不见得多强硬,张开手一把抓住了马车帘,借着身体的颠簸几乎在那一瞬想没有想,甚至毫不犹豫的就朝着那看不清的泥泞山道扑了出去。
“噗通”那略显娇小的身躯整个儿重重的带着冲力滚进了一旁的杂草丛中,手肘磕在细碎的石子上全是斑斑血痕,她咬着牙终是忍受不了的低低呻*吟出声,右脚踝好似被抽了筋骨一样骤然生疼起的痛楚令她浑身都乍起白毛汗。
车夫大约压根没有预料到她会突然的滚跳下马车,没有任何预兆,她就是这般强硬执拗又不肯轻易妥协的姑娘,所做所行也根本没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眼底,那人大惊之下立马勒停了马车。
“吁——”那朗声的清喝在林间回荡而来,接着是鞋履落在枯枝败叶上的细碎声,那人的心绪未见平息更带着愤懑和恼怨想要一把拉拉扯起了慕沉川的手臂却又小心翼翼的不敢弄疼了她而偷偷放松了力道,于是,他的手僵直在半空,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