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徒然的诡秘就连慕沉川都觉得脚步好似被灌了铅般浇筑在冷风里不能动弹,冬夜里无孔不入的寒意窜进了脊背令人毛骨发凉。
首先回过神来的是祁昱修。
他“喝”的一声立马窜上了前去压住了慕依琴的肩膀,只要稍稍触碰到她的身躯就好像骨子散了支架,“啪嗒”,那女人软绵绵的头颅就仰倒下来靠在了祁昱修的手臂上。
慕依琴的脸色惨白,唇角却有着发黑的血污渗透,预示着她已然断去的呼吸,逐渐冰冷的躯壳,似吞金而亡。
“她死了。”慕沉川并没有走上前来,而是有着几分的冷眼旁观,指尖轻轻挂着那把同样闪着寒光的匕首,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慕依琴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既然求得不那就必然会自我毁去,与其死在慕沉川手上,不如干干净净的自我了结,免得这名头这尊荣再去感受慕沉川的冷眼和羞辱。
祁昱修难言心头的惊骇和冰冷,臂弯里的女人好像前一刻还雍容华贵的犹如倾国牡丹,她大婚之日十里红妆,那是王城,不,是全天下最令人艳羡的女子,可是转眼之间,她从万丈高楼之上坠落,大厦倾颓令她恍然失色,所有的趾高气昂都成了委曲求全——换作是他祁昱修,大约也难以平复这等落差和羞辱,更何况骄傲如斯慕依琴。
祁昱修咽了下嗓子眼里凝成的唾液,他为这可恨也可悲女子的一声感慨喟叹,可一抬眼瞧见慕沉川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已经死去的慕依琴身上,而是她怀里的孩子,那个安安静静睡着了的姬昭。
他浑身一震便是浑然涌起的悚然惊骇,祁昱修似是突然意识到,慕沉川说的“她死了”,并不是说她,而是,他。
姬昭。
姬昭也死了。
祁昱修忙不迭将那个姬家皇族的子嗣从慕依琴的怀中抱出来,泛着铁青的脸庞说明姬昭死于窒息,他活活被自己的母亲闷在胸口,然后狠狠掐死了。
那脖颈子上是触目惊心的指痕。
就在慕依琴搂抱着孩子轻声安抚着在他的发顶落下轻吻的时候,也同样将自己的孩子扼杀在怀里。
祁昱修的双手都在发抖,在你怀里的皇家血脉没有一丁点的呼吸,你亲眼看着姬家的子嗣如何被生母谋害,他不解、茫然甚至愠怒——这——这简直是北魏皇家的耻辱。
堂堂太子妃竟杀害自己的嫡子!
“你……早猜到会这样?”祁昱修的双眼通红,可是眼睛里干涩的一点儿酸楚的泪水也无法凝成,作为当初九五之尊的臣子也好,故友也罢,这个天下何曾不在祁昱修的心底里,盼着也愿着皇族生生不息,永保江山社稷太平——可,总事与愿违。
他看向慕沉川,那一声不吭的女人的影子在烛火摇曳下晃动犹如心底里居住着的恶魔和野兽都悄然出了笼。
慕沉川的眼睫煽动了下,她看着祁昱修怀里的孩童尸体:“慕依琴多疑谨慎,她绝不会让姬昭变成当年的九五之尊。”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凌驾于自己之上,若是姬昭将来登基却要受制于谢非予那个狂妄自大的男人,活得就像当初的天子一般的“苟延残喘”,那么倒不如现在亲手将一切结束!
祁昱修倒抽着气息却欲言又止,慕沉川的无动于衷令他也颇感意外,姬昭的死是偶然也是必然,又或者慕沉川原本也没有料到慕依琴会狠心如此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这个姑娘如今孑然一身的站在这充斥着血腥和嘶喊的庭院内,她看起来无情、看起来冷漠、看起来好似没有一丝人情世故的温宁,她亲眼看着慕依琴掐死姬昭也亲眼看着慕依琴死在自己面前,就好像——这不过是她在等待的一场结局,甚至从头至尾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的确,诚如她所说,她恨死了慕依琴,恨不得她在面前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祁昱修张了张口又闭了上,只有那暖炉也无法烫热的寒冷钻进了嗓子眼,慕沉川的眼神却微微有些闪动,她突然一把抓紧了手中的匕首将血渍全抹在自己的那身早已肮脏的裙袍上,大步上前来一把拽住了慕依琴的发髻,珠花玉冠落在地上发出脆响,只要随手一抓,那及腰的长发全然散了下来,慕沉川揪住了发尾将慕依琴拖拽了开来。
“你——你要做什么!”祁昱修因慕沉川的所作所为惊跳,那姑娘置若罔闻,指尖顺过太子妃的衣衫沿着那些镂花细扣一颗颗的解开那身华美如今却皱巴巴沾满了血渍的衣衫。
“救人。”慕沉川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她连头也没有抬,祁昱修甚至还没来得及伸手去阻止慕沉川这看起来更像是要侮辱尸体的孽事就已经见到慕依琴里衣下的肚兜露出了边角,他眉宇一蹙也不知是不是下意识的行为,突的想要转过身去,竟还多了一分非礼勿视的仓惶感——可就在那瞬,他的眼角徒然胀满了殷红的血渍,原本要转身的动作也猝然停止,不,或者说,祁昱修是被震惊到了,今夜他所见到的、听到的恍然震慑的远远比他所料想的多——慕沉川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就那样直挺挺的刺入了慕依琴的喉咙,血管被割断迸裂,刀刃被那姑娘狠狠的向下用力一切,胸口的皮肉顿时都翻了开来,莫说血
渍飞溅在慕沉川的脸上就好像是个从血水里提出来的鬼娃娃,从刀痕下流淌出的血迹很快在尸体下凝成了一滩将衣衫都浸润,作恶的行为顿时覆盖了所有的气息。
她在做什么?!
祁昱修瞠目结舌几乎连该说什么话都忘记了,只能干瞪着眼睛看着慕沉川将北魏太子妃的尸体,开膛破肚!
这种感觉,男人发誓,毛骨悚然,甚至曾经身为凤骨杀手的他都觉得触目惊心。
慕沉川的双手在那具躯干里摸索,抬袖抹去额头的冷汗却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你见过洮符吗?”她突然问道,声音依旧低沉却又在这般诡异的景象里而显得幽幽作响。
“没有。”祁昱修咽了口气。
“没有人见过,没有人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样子,”出了登上了帝位的天资,谁也没有机会接触,慕沉川微微喘着气,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打着颤,她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畏惧,她分明是在强作着镇定却要做下这等罪孽之事,“慕依琴不会将洮符交给我,死也不会。”她咬咬唇就能从自己的舌尖尝到腥味,那是慕依琴最后的一点傲骨和倔气。
匕首被丢弃在一旁,慕沉川手下的动作便顿了顿,与此同时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慕依琴的吞金自尽不过是做给你我看的戏码,长命锁不至于在片刻要了她的命,她双唇泛紫、脸色苍白、冷汗频出,她死于中毒,不是吞金。”很显然,毒物是被涂抹在姬昭的长命锁上,就似为了在形势不能控制的时候见血封喉,让慕依琴能够选择自我了断。
慕沉川的喘*息逐渐粗重了起来,好似定定地想了许久才将自己的手从那一片血肉模糊里伸出来,掌心中的,正是方才被慕依琴吞下去的细金小锁。
祁昱修哑口无言,有那么一瞬,他不知道慕沉川在想什么、思虑什么。
“如果慕依琴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又绝不想我在安国侯府内找到洮符,你觉得她会怎么做?”慕沉川的笃定不知是因为自信还是那种凌人又不羁的自负,她摸索着这小小长命锁的边缘,上面黏黏腻腻的沾满了血色和慕依琴的体液,“喀”的一下,细金竟在慕沉川的几番触碰下如同巧置的机关一般,打开了。
一个空心的长命锁里,悄悄的躺着一枚小小的金珠。
金珠看起来极为普通,就似是落在一堆金银珠宝里你也决然不会一眼就挑选中它的贵气和精致,但祁昱修却在目光接触到的时候浑身怔然,因为那金珠上雕满了符文,不,不是符文,那是属于皇族姬氏的图腾。
花纹繁杂又落寞,早已不再被用作旌旗的图案和冲锋陷阵的号角,但是,在姬家皇族的历史之中永远不会被埋没。
这就是那颗,小小的,不起眼的,洮符。
被偷偷的藏在涂满了毒药的姬昭长命锁上,然后被慕依琴活生生的吞下。
谁能想的到。
谁能想的到!
祁昱修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仿佛脑子里所过滤的种种皆不能解释如今眼前看到的一切因果,慕依琴死了,自尽了,谁会对一具尸体再给予过多的关注,或者,退一万步,死者为大,即便再作恶多端,慕依琴依旧是堂堂太子妃,谁能、谁敢、谁又冒着天下大不韪去将她剖心挖肺、五马分尸!
偏偏慕沉川,忍常人不能忍,便得做得常人不敢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