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佛爷向来狂妄不可一世的姿态就注定了他要成为姬家的罪人,姬旻聿言辞凿凿,他站在这皇权上是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政权,看看文武百官面对谢非予的战战兢兢早已超过了面对帝王的卑躬屈膝,这在统治者看来,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谁能忍?谁皆不可忍。
“为了姬家,呵,好一个借口。”谢非予抿唇绷紧了下颌,这些个大义凛然的字眼从姬旻聿的口中说出来实在叫人心寒,就连自己双手沾染那无辜忠义者的血都变得冰冷刺骨,“连年兵权收缴,十四州无一幸免,借顾太傅国葬之礼连同左倾东宫一党以林酉成为首栽了筱大人一个结党营私,暗中连坐大小官员一百三十二人,美曰其名惩奸除恶贪赃枉法,是啊,天下百姓都在津津乐道这北魏多了一个圣明君主,可是他们不知道,那一百多人中,忠烈后士郭孝铭大人为何而死,只因你以公谋私,太子殿下,为博美人一笑也是血流成河在所不惜。”
谢非予的身形本就颀长挺拔,如今站在那半明半暗的血污里,反叫人无法洞察他的心思和诡秘的幽冷,出口的话句句都烙在姬旻聿的心头:“慕家旁支再起,士子斗文,莽人斗武,太子殿下不问亲青红皂白就由着太子妃行事作为、越俎代庖,干得——可真是漂亮。”男人的声线低沉又压抑,他红衣艳裳站在那冰冷的易晟的尸体前,将明光遮挡再也看不到那被血腥污染的躯壳,佛爷一步一步的踩踏着血迹走进大殿之中,琉璃灯火照亮了男人的伤痛和狼狈,也同样照亮了他一身更为烈艳的绯色。
慕家的女人处心积虑为扩大自己的势力暗中借由党羽和姬旻聿的手铲除了多少不愿与之为伍的忠良之士,而高高在上的九龙之子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
谢非予薄悻冷笑,目光稍显低垂就落在那方才被他丢弃于地的姚正宁的三尺青锋上,冰冷冰冷——姬旻聿这几个月下来在暗地里捣了多少的鬼,凭一己喜好所为谢非予尚不能论是非,毕竟“帝王”,偏生是有这等生杀大权的能力,但若以此为挟斩尽忠良,未免叫人心寒。
而易先生,本无辜。
无辜!
却成了权谋利益的牺牲品。
姬旻聿的眼神微微一沉,从谢非予口中听闻任何讥诮的数落嘲弄都令人肝火大动,他隐忍的表情都写在扭曲的唇角和蹙起的鼻尖眉宇:“只可惜啊,你现在的身份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非予如今是什么?能公之于众的不过是负罪千行的孽性,他是北魏不可饶恕的叛徒,将你的一切昭彰在万千子民的面前,你以为谁会站在你谢非予的角度去思量,可就是这样一个身在千里西夜数月的男人,回到北魏不过区区半个多月竟好似连这半年的朝廷大小事务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这家伙在北魏上下安插了多少的眼睛可想而知,难免叫人心有余悸、胆战心惊,就凭这一点——姬旻聿又怎么能如此安安稳稳的坐在龙椅之上!
东宫太子拂袖扬手,指尖就掠过龙案胖摆放的金龙宝剑,轻触的光晕都带着琉璃下皇家的威严,那是九五至尊世袭传到他手上的,只要单单这么瞧着、触碰着就能令姬旻聿深感一种跃跃的亢奋,看看宣政殿上站着的男人吧——观音之容修罗心,试问天底下谁人不想与这佛爷单枪匹马的对峙一番将生死输赢全都看在外?!
“啪”,姬旻聿下意识的五指一紧就抓住了剑柄,好似连一瞬的神识回到了自己父亲都亲临的金銮校武场上,天子高声厉喝,文武朝臣都在这沙场点兵的百万雄师面前一较高下,那是满朝的盛事,那个时候,姚正宁小将军不顾礼仪尊卑也要剑指这佛祈一争输赢,而谢非予呢,金翅凤羽站在擂台之中,无人不凝神侧目,就连天下之主都忍不住心头脑中的热血而跃上了战台——姬旻聿的父亲,那万人之上的天选者,得偿所愿,而如今,姬旻聿站在了同样的立场和角度,同样握着这一把天子之剑站在佛爷的面前,这个男人令他的脑中止不住的有一种冲动和亢奋,再也无法按捺,他突得窜身而上,冷剑就着那破空的呼啸,从光明刺入冰冷的寒夜,驱向那凤羽耀濯就要直中眉心。
那双眼中点尘不惊,好像早已落下了成片的繁花。
“锵”,是精铁铜器冰冷又好似带着灼热花火的声响交织在明晃晃的大殿之中,谢非予的长袖挽住了金丝飞花,抬脚一踢,那原本落在地上的姚正宁的宝剑就已然凌空跃起成了他的神兵利器,火花灼在冰冷的剑身反射出妖冶的色泽,是同样两人眼瞳中不解又不甘的神色相撞。
姬旻聿的喉头低声一喝便是舌尖狠狠抵着唇齿的讶然撕声,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双手正依附抗拒着强大的力量,他的额头青筋凸暴,虎口微微发酸却无法松懈半分的力道,那是与一个自己可望不可即的强大对手交锋一瞬间的快意,东宫太子的王族意气与那谢家佛爷生就的嚣张狂妄像是沸水浇筑于冰潭,是寒冽亦或灼热,只在这窒息的店堂内附上了更多冷戾的血腥和清凛。
“谢非予!你若是想为那千万的清流和无辜之人报仇索命,就该在今夜斩下我姬旻聿的人头!”太子殿下的眼瞳之中散发出深沉黯然又恶毒的星光,他低
劣冷笑仿佛言辞里不惜更加激怒眼前人的冲动和了然怒气,恨不得要与之畅快淋漓的生死决战一般。
谢非予肩头的血渍早已浸透了衣衫,那身的红衣潋滟几乎要化成宣政殿里唯独不可高攀的明光流泻,他血肉模糊的掌心因为姬旻聿那横剑的压制令鲜血汩汩而出甚至将手臂袖口的金丝都着色,男人的脸色带着些许苍白,眼瞳中的秋水是半点的人心凉薄,那早已失了还能在易晟面前流露出的一分动容,他的薄唇微微张启:“你是所谓民之明君,杀你,我谢非予背负千万罪名,遗留青史便永是北魏罪大恶极之人。”
男人的臂弯狠狠压重了力道,两人心中皆是了然的明白,带着粗*重的呼吸似乎都能嗅到从对方脸庞身上传达过来的暴戾和冷情。
谢非予对于姬旻聿的算盘和想法很清楚,太子殿下可不像他的父亲那么急于将谢非予千刀万剐置之死地,就好像当初九五之尊说的,他有着大巴的时间和耐心一点一点将谢非予所有的荣光剥去,削藩夺爵使之成为北魏永远无法翻身的最大的孽障,相比于陛下试图将谢非予寥寥草草一刀斩杀殆尽可谓机关算尽。
姬旻聿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在将谢非予逼进一条自知毫无退路的死胡同,他挑衅、戏弄,将谢非予的愠怒轻轻按下再扩至最大,东宫的无耻卑劣足以让那不可一世的人忍无可忍,可惜啊——天下无人知晓,你的苦心孤诣。
被身边人背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心,失了天下的人心,还未得好结果,而谢非予的最好归途莫不就是成为姬家皇族奠定百年基础和美誉的铺脚石。
姬旻聿唇角勾了勾,眼神里的暗淡光芒就被烛火照射——谢非予很有自知之明:“只可惜,惊才如你也救不了铜门关,”他从胸腔里憋出笑意,谢非予放下与铜门关同仇敌忾、生死存亡的机会撇下三十万人独身上路,明霜之下映照了修罗月归,那个时候谢非予你的心里可曾担忧、可曾哀戚、可曾怨憎离别恨,“而瑜京的那些清流里还有那位总是不肯识时务为俊杰的容则大人。”
姬旻聿说到容则时眼神里出现一丝的晃动和厌恶,那个大理寺卿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当初仗着自己的职责正大光明与天子作对,手底下的傅长栖跑去铜门关作一丘之貉还没问罪容则,如今拿着免死金锏跑出来表什么无惧生死,哈——真真是可笑,他何不学学如今在王都里还好好顶着乌纱帽的那些官员,看看别人的为官之道,可见,这大理寺卿也早该换个人来统辖管理了。
谢非予身边那些出头鸟,一个个的都当自己是个救世主一般,姬旻聿看不起更瞧不上,这个天下只有一个主,就是北魏的王、北魏的天、北魏的九五之尊,其他任何人都不可成为与之抗衡的存在——就好像现在从谢非予眼神里流露出的那份夺目的明光微颤,是姬旻聿的心头刺、喉中梗,叫人坐立难安恨不得顷刻之间抹杀湮灭!
寒剑的锋芒划过冰刃的刺耳叫人心头发凛,姬旻聿手中斩劈的力道在瞬间好似从愤懑不堪中抽离出的百感的愠怒交集,“锵”的一下重重的将手中的至尊宝剑斩向了谢非予,抬腿横扫便是下盘倾轧,明黄袖丝的衣衫好似龙袍加身护体,令他霜雪银剑的辉芒成就了气贯长虹的势态直直的刺向谢非予那无动于衷的面庞,刺穿那张好像带着面具永远波澜不惊的令人憎恶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