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姬家的天下,自然仍由姬家掌控,只可惜,不是你姬旻聿。
姬旻聿的脚步猝停几近带着狰狞又狂放的恶意扭头直瞪向谢非予,眼角的明光骤然划过,是被灯花映照的菁华剑身,在男人手中的天子长剑早已被反手而掷,目标并不是东宫殿下,“锵”,剑身直直刺进姬旻聿身侧的竖梁,五爪金龙的龙身被劈开一道缝隙,姬旻聿反应自是敏捷闪躲及时并没有伤及,但是金龙碎裂迸出的细片依旧划伤了他的脸颊,太子殿下狼狈翻身险些一个踉跄跌在地上,皮肤上细微的痛楚令他对外界的翻涌有所洞悉——方才的声响,根本不是什么雷声而是——“有人闯城!”东宫大喝,脸上是猝不及防又愤然的神情,带着些许的失色却还强硬的做着镇定,这个认知的确令他方寸大乱,他瞪大的眼珠子和某种不敢置信的渴求化成了一副狰狞又狡诈的面孔——那是火药,如同冬日惊雷一般炸开了城门硬闯入都城,深宫的静谧与王城内外的嘈杂形成了一种寥落又喧嚣的鲜明对比,姬旻聿早已封闭了王都的城门,闯城的军队必然会遭受不小的阻碍和打击,但依旧选择强硬的攻城方式,可见那些乱臣贼子早已顾不上什么天子脚下的王朝律法!
若是让他们得逞,那很快,王都就会被攻陷,金銮殿也会失守,所有的一切算计和阴谋就会大白于青天白日下,姬旻聿的“深谋远虑”都会变成一纸空谈,东宫殿下的确因为这一瞬间袭来的错愕和惊恐惊变了脸色三分,他顾不得自己脸上的伤口一骨碌爬起身就看向殿堂外,目光早已掠过城楼的御兽和雕梁画柱,外面的天色依旧是看不到边际的黑暗,除了那震撼人心的重响似带着些许硫磺和硝烟的气息渐渐从远处翻涌而来外,与禁宫内的平静毫无任何区别,华灯带着半缕的明光闪烁预示着不可期的改变和逆转。
姬旻聿齿间一咬重重喘出两口气,他拳头狠狠一捏,语出铿锵:“本宫是真命天子,本宫是北魏新帝,谁有这个狗胆忤逆真龙圣旨如此擅闯王都禁宫,今夜进城的人,都是逆贼,都得死!”他勃然大怒无非是因为瞧见那无垠的苍穹下,东门口在深夜里燃起里一星半点的火光,有火光便是有人,有人便就有着变数和希望,少年东宫咬牙切齿反身一把抓起了谢非予的衣襟,“他们想来救你吗,他们都是你的走狗、你的鹰犬,他们还想来这禁城之巅救你不成?!哈——”姬旻聿的目光中泛滥出的是些许癫狂凌乱的神色,伴随着嗓子里尖尖细细的大笑,“他们给你卖命只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你谢非予就算今日出了这宣政殿也只有短短几日的寿命,何必大逆不道劳师动众!”
碧珠蚕的蛊毒已经被姬旻聿引发,如今没有了雀心茶,更没有了易先生,这个秘密已经不是秘密,而是化成了永远被尘封的传奇,谢非予不久就会命丧碧珠蚕蛊毒,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谢家王爷这一号人物,这才是关键。
而谢非予的那些狐朋狗友、那些亲信心腹,还要将这佛爷当成背负所有希冀的神祗一般于千里之外奔波而来当一个乱臣贼子,今夜过后所有的人拖家带口、妻儿老小都会变成洗刷不掉罪名的逆贼——值不值!
压根不值!
姬旻聿对着这些飞蛾扑火的行径向来不耻又鄙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世上哪有什么舍生取义、杀生成仁!
谢非予的肩头微微颤动好像带着两分悻悻然的讪意,他一点也不在意姬旻聿口中那些恶毒的话语,是——谢非予本就污名在身,他是一个从阴谋诡计之中偷得了十来年幸运光阴的人,如今上天若是要罚他命丧黄泉,那么这佛爷早已留给后世一页面精彩篇章,何须懊恼,何须后悔,更无须苦痛——有些人生来反骨,天性狂放纵奇、不甘寂寞,自然不会在意富贵功名和生死交衢,那是常人万世不可及的肆意和潇洒。
反而,看起来无比虚弱的男人却听出了姬旻聿的恐惧和惊蹙,那些颤抖的紧张声线竟让他有些想笑,苦笑,闷笑,讪笑,抓着权势的人会更贪慕虚荣而不敢放手,直到萦绕成了心头的梦魇,姬旻聿对于成就万世的帝王业太过于执着,所以谢非予讽笑的真真潇洒放肆,是从肺腑之间散发出的,那声线震得他四肢百骸都痛苦难忍——一个人有执念便有牵挂,有牵挂便会害怕,他的笑意里没有一丝的温暖色泽,有的只是了然无关置身事外般的恣意,似是人生半百的岁月都已经从他心头流逝然了无牵挂:“有人王城纸醉金迷,自有人不辞辛劳、安抚民心,有人机关算尽赶尽杀绝,还有人驰骋忠心、耿耿热诚,除了你之外……姬旻聿,姬家会有谁比他更有资格,承万民恩情。”
俗话说得好,惜名则毁其名,好利则夺其利,尊亲则绝其亲,姬旻聿的一生都想要无上的荣光和权力,那么——就应该在他登上巅峰志在必得的瞬间,不留余地一手夺去!
谢非予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他有怨憎爱恨离,凡人的七情六欲从来没有剥离出这具如同谪仙一般的躯壳,他就是小人得志、他偏生睚眦必报,本就不是什么仙凡入圣,何必要装个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的圣人,谁人无情对之便以无义待之。
谢非予的受制于人,从来不是你要挟拿捏他的理由和借口,这个男
人一步三算,然你要将它囚禁囹圄,便要将他所有的思虑考究在内。
先皇帝既然能毁的谢非予家破人亡,那么谢非予也能用同样的手段欺瞒天下来让这自以为得逞的东宫殿下一无所有。
他的唇角还残留着淤血,分不清是红是黑,可是你从他释然肆意的目光神采里竟看不到半分的怨憎和爱恨,他就不像一个真正拥有过凡人情感的红尘过客,在如今身心俱废明知无能苟活的境地下,还能微微一笑。
跳脱五行将生死置之度外。
或者说——他有一个更加绝妙的阴谋将所有人困在囹圄成就至高,谢非予的弱势、谢非予的怜悯,从不是任何人能轻易得到的,你要付出的代价,远比那多得多。
姬旻聿的心头一阵狂跳,不知是因为男人如今安然的神色里竟看不到怨憎的仇恨还是因为他了然倾颓的姿态叫东宫也觉得毛骨悚然,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冥冥的不知中脱离了他的遐想和控制,今夜没有月光,可是姬旻聿却从男人的眼瞳底下看到了千江倾月的华彩和星芒,那是你一生遥不可及的恶毒和运筹。
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
姬旻聿脑中浮现的唯独这么一句话,他狠狠倒抽口气,看向谢非予的目光里全然是恶狠狠的凶戾和咬牙切齿:“姬詹——”姬旻聿的眼睛都瞪了出来,他的小十七皇叔,年岁比他大了二三,但若说姬家皇族剩余之人中除了歪瓜裂枣的皇子外还有谁有资格,那么非姬詹莫属,“你——姬詹在王都?!不可能——”
姬詹,那个在王都政权争夺之中急流勇退的小皇叔,看似对朝政毫无心思所以选择外放远离朝都一切而去了遥远的泯州混了一个小小的官职,很早便已经不理朝堂诸事,甚至连姬旻聿都要忘记还有那么一号人物的存在,可是现在——他回来了。
在这样一个天翻地覆、群龙无首的夜晚,回来了。
姬旻聿的唇角带着不可控的颤抖,他没有发觉自己的脚步和声线都战栗了起来,姬詹的出现令他猝不及防更何况,那位小皇叔竟然炸开了皇都的大门,莫非——莫非要以一个逆臣的罪名来抢夺这皇位不成!
简直荒唐。
谢非予微微仰头笑看这东宫的慌乱,他气息不稳早已疲累的想要合上眼眸,男人的声音里却已然带上了那向来面对文武朝臣都慵懒狂放的贵胄姿态:“你对谢非予的行踪了若指掌……为什么不问问本王,在星夜兼程赶到王都之前,还去过哪里?”他几乎没有停顿的将口中的话一股脑儿袒露,指尖轻轻按上了唇畔,极力遏制身体中已经无法控制的喧嚣。
“你不要得意忘形,本宫不是傻子,早就封锁了泯州地界!”姬旻聿抬手一指,指尖恶狠狠的就似要刺入谢非予那双漂亮的眼睛,他早已提防谢非予的党羽会伺机而动,姬詹当年和这佛爷交情虽普通可毕竟身份特殊,姬旻聿早就封锁了整个泯州的地界防止姬詹得到了风声前来王都搅和,他的密探可没有收到任何那位小皇叔劳师动众离开泯州的消息,谢非予莫不是在危言耸听罢了!
“哈……”谢非予轻言放笑,一笑就有几分血沫顺着指尖渗透,“姬詹,根本不在泯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