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詹,根本不在泯州。
“你说什么?!”姬旻聿大惊失色怪叫一声才发觉自己声音的讶异和失态,他因着脑中猛然的失措而大退三步,眼底下泛滥而上的是几分茫然复杂的神色和踌躇两难,他一边退着脚步一边喃喃自语,眼神中是快速轮转的所有思绪和顾虑,“不可能,就算姬詹来到了王都,他想要救你这个万死难辞的人,硬闯都城也同样是死罪,死罪!”
谢非予是什么身份,罪人,任何人不顾王命擅入王城就可以等同于逆贼,姬詹那小子凭这一腔的热血也要来当姬家的反贼不成?!
“他想当千古罪人,本宫就成全他!”姬旻聿压抑下心头的狂热和愤怒大喝,似乎想要用声音掩盖这苍穹下滚滚轰鸣所带来的震撼和颤乱。
一切都会结束,很快。
谢非予嗓子里的喟叹带着两分的讪笑,他的手掌摸摸索索的按压在梁柱的金龙五爪才能勉力的支撑起身体,他的衣衫绯色好似一片汪洋血海也似这罪孽滔天深夜里唯一灼热的光源,是火、是热、是善也是恶,肩头的血渍不知是否已经停止汩汩而出,肉眼轻易可见那衣袖早就被血迹覆盖湿润,他对于姬旻聿的怒喝只当成自我安慰般的嘲弄,男人的脸色极差极差,是未曾见过的虚弱和无力,是,他得承认自己早已无法站立在宣政殿的中央——这里,金銮巍峨、金碧辉煌,和自己记忆中没有任何的偏差,只是每一次腥风血雨都将“谢非予”这三个字淹没吞噬,竟也叫男人不期产生了些许的无助和疲累——阴谋、诡计。
轮回罔替。
谢非予倾吐出一缕气息才缓和过嗓子里的这口气:“姬詹的确是来救人的,可,不是为了救本王,”他死死咬着唇角感觉的到浑身的战栗,眼底的明光好像暗色深夜里启明的星辰徒然一亮,是辉光,是珍珠,“他回到王都,乃为了挽回你姬家的声誉……”谢非予的双唇发白可是轻轻张合却好似吐露出的不是字句而是一张早已铺开的上下谋局,“姬旻聿处心积虑、一意孤行,不过就是为了将谢非予的‘罪行’公诸于天下,”男人似还带着某种刻意又显得清朗得逞的淡笑,“如今天下皆知本王不过是个被削藩夺爵的北魏叛臣,甚至在领了王命后还多行不义,这个罪臣横行无忌千里霜雪赶回王都不过是为了复仇,复仇啊——总是免不了血流成河……”
谢非予的声音轻轻缓缓的好像雪后的薄冰在阳光下悄然融化的那一瞬间,带着一些虚无飘渺的错觉,没有激烈的情绪,没有特殊的情感,就好像是在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复仇啊,总要血流成河,就好像铜门关,就好像瑜京,就好像从十四州至王都的这一路崎岖——何处荒野不埋骨。
而谢非予的复仇,注定了是充满阴暗和血腥的。
姬旻聿害的贤王府家破人亡,既然已经没有了名誉,那么又何妨一命偿一命,在所有人看起来,谢家王爷这等睚眦必报的小人就应该痛痛快快的杀回王都、手刃仇敌,毕竟这个男人桀骜不驯也不轻易弯曲自己的膝盖,这样的结局才是佛爷应有的下场。
可是,姬詹回来了。
“姬詹破城相救,太子殿下,您说是为了什么?”男人的舌尖抵在唇齿,从嗓子里憋出的凉薄笑声带着颤抖,分明已是穷途末路却还能带着柳暗花明的天朗水清。
姬旻聿却在这一瞬突的双目突瞪,眼底泛红、怒火中烧好像刹那反应了过来而陷入了此生最难以置信的一个沟壑桎梏,他徒然抬手一下摁住了谢非予受伤不轻的肩膀,五指一下子掐进了皮肉里,毫无任何的怜悯下手顿不迟疑,他恶狠狠的将男人“呯”的钉在龙柱上,后槽牙紧紧地咬在了一起,若是目光可以将人刺穿,那么这一瞬谢非予就应该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你们——你们两个狼狈为奸的逆贼!我姬旻聿才是东宫主人!”太子殿下显然听明白了谢非予口中的每一个字眼,所以他狂躁、他愤怒,那种急涌而上的情绪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他感觉到血液从自己的手指流淌到手臂,滚烫滚烫,美妙又恶心,“你——你一早就把他也算计了进去!”
姬詹——姬詹,不过也是谢非予从头到尾算计在内的一颗棋子,不管是在深宫内苑还是被外放泯州,男人将身边所有人的每一步都刻进了脑中成为了运筹帷幄的一部分。
“你以为自己是谁?!”姬旻聿怒不可遏,是谁?是天,是地,是神祗不成?!谢非予步步精妙,然圣人千虑终有一疏,疏就该疏在今夜便是你的葬身之处,“姬詹又以为他自己是谁?!”是可以成就一番帝业的天选之子吗,荒唐!那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浑浑噩噩度日如年的小殿下罢了,“本宫——本宫是父皇钦点的东宫——钦点的!”姬旻聿脸红脖子粗的大吼大叫,青筋在他的脖颈子上突爆而出甚至可以看到血液在里头奔流的痕迹。
谢非予的唇角紧紧泯了一下,肩膀的痛楚和身体内冲撞的力量无法相提并论,噬骨嗜血的感受早已令谢非予失去了更多挣扎的能力,男人被东宫拿捏在手无力反抗,甚至能感受到从姬旻聿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和恨意正恨不得将他肩头的皮肉都撕扯下来,可是谢非予眸光一黯,长眼
稍有一颤,断然道——“姬旻聿,只要你死了,陛下当初的圣旨便不作数了。”
男人的话言简意赅,是啊——全天下皆知九五之尊的圣旨无法反驳,可是,只要姬旻聿一死,那么谁是东宫便就成为了新的博弈,谢非予的话云淡风轻,若不是她如今脸色苍白如鬼,额头渗着密集的汗珠,你甚至会以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由他说来竟如同笑语戏言般不置信。
姬旻聿的齿尖咬破了唇角,他品尝的到自己口中的血腥味,少年东宫挨靠近谢非予的脸庞,他的双目中好似有着一股熊熊怒火,听到这般话语时竟还能安奈的住愤怒:“谢非予——你什么时候算计起的,在放姬詹前往泯州的时候,就已经打好了算盘吗,要他成为本宫的最大威胁是不是——你要他来坐收渔翁之利是不是!”
东宫不傻,事到如今若还想不明白谢非予的一切,那么就该他去地狱走一遭了。
如果今夜姬旻聿死在深宫内院,那么天下的矛头都会指向谢非予,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的怀疑,谢家王爷回城复仇才犯下如此大错,那么谁还能来主持公道,只有姬詹,身为名正言顺的皇族他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了王都,平息了一场群龙无首的混乱,诛杀了所有逆反的叛贼,只要——姬旻聿死,那么一切,就成为打乱又重新编排的篇章!
谢非予的唇角微弱一勾,他知道姬旻聿已然明了,所以这个笑意带着几分赞赏,只是这份赞赏里充斥着嘲弄和讽刺——为时已晚。
为时已晚!
姬家的人都在处心积虑的想要利用谢非予来成就这万世伟业的垫脚石,但这个坐收最大渔翁之利的人,是你的小十七皇叔,而不是你,姬旻聿。
如果谢非予注定要成为姬家百年基业的垫脚石,那么,能让这佛爷心甘情愿的,莫过于姬詹。
“姬詹是个无心朝野的人,你就算将天下交到他手里他也未必是个明君,”姬詹那个混小子若是当初有心一争高下又怎么会选择远离王都,他是个在老夫子们眼地里都不学无术的人,就算让他坐在了龙椅上,这满朝文武谁人愿意诚服!“你这是在断送北魏的江山社稷!他有什么能力能和本宫相提并论!你们一个诛杀武卫军,一个擅自闯宫门——狼狈为奸的一丘之貉!”姬旻聿奋力一甩手,男人因为这猛然的力道脚下趔趄险些跌倒在地,姬旻聿看着自己手心里沾满的血渍就好像自血海里浸泡过一般,他的指甲里还嵌着不少的皮肉,少年东宫狠恶的踢开了脚边的三尺青峰,那是姚正宁的宝剑。
这把剑上血迹斑斑,自打谢非予出现在宣政殿,姬旻聿就注意到了,男人闯入禁城自然会遭遇姚正宁的抵挡,想要入宫一见太子殿下,唯一的方法就是,杀了这个身负要职的小将军。
“姚正宁赤诚忠心自有一副肝胆向天……我谢非予,岂能做得为一己私欲不问青红皂白之人。”谢非予颤声冷笑,这些话莫不都是在讽刺姬旻聿才是那个为了自己的私欲而连坐诛杀了无数清流的为人不齿的东宫。
太子殿下哪里听不出男人的冷言嘲弄,谢非予的话一落出口,他的目光“噌”的就定格在了那把被丢弃在地的三尺青锋上,血淋淋的宝剑在烛光晦涩中带着几分黯然错觉。
“他还没有死……”姬旻聿的唇死死一咬,呲牙咧嘴,“你竟然没有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