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饱眼福?什么样的事能称之为天怙城的喜事?”姬詹的兴致倒是被挑起了。
“比武招亲啊,”老头儿抓了一把山羊胡子想卖关子又忍不住,“老头子我是从大氏来的,喏,”他指指街道那头的客栈,外头停着的两辆小驴车上堆满了药材,“这趟来天怙城做成买卖本来两天前就该回大氏了,可是现在——不走咯!”他拖长了调子一甩手还神秘兮兮的凑了上来,“天怙城的喜事百年难得一见,迎送使你知道吧,天怙城迎送使,”老头子竖起大拇指就好像在说一件光宗耀祖的事,“要比武招亲了!”
“什么?!”姬詹的嘴顿时大的能塞下两个馒头,“等等,迎送使,比武招亲?”这七个字突然就膈应的姬詹浑身上下好像有那点儿不对劲,比武招亲那不是姑娘家的吗?“这迎送使,是个女人?!”他恍然大悟尖叫起来。
老头子好似早就料到了这毛头小子的反应反而给了他一个大惊小怪的眼神:“迎送使樊月将军,当然是个女人,还是个不可多得的女人呐。”瞧瞧这个诧异的异乡人,不过也怪不得他,他们这些个常驻渭河地区的小老百姓在开放商贸后与天怙城联系颇深才得知这匪夷所思的迎送使真面目,更别说那些十万八千里远的商客旅人,哪里会料想得到那掌管着整个天怙城数十万玄铁黑甲军的人,那几乎在渭河流域一呼百应从来不曾出落于人前的迎送使,会是个姑娘——而这个英姿飒爽的女人现在,决定比武招亲了。
“哎,我说小兄弟,”老头子眼睛尖只觉的眼前的少年郎英俊不凡、仪表堂堂,再一瞧那身侧负手的可不就是一把寒铁宝剑,是个练家子呀,他有些促狭的用肩膀撞了撞年轻人,“敢不敢上擂台啊?”老头揶揄道,迎送使摆下了龙门阵呢,心里痒痒的人多,可上擂台的少,一是那长发腕铃如同携着红丝的妖娆不敢惊扰,二呢,的确是没那个能耐叫嚣——这两日给踹下台来的世家公子少说一双手是数不过来的,像匕首利剑般一针见血的女人凌风而立于旌旗之下,好似挥挥手兵马走卒就出尘而往,她可不是那团烧痛你心底的亢奋热血,而是可望不可即的天山高峰的雪莲。
叫人连倾慕的多看一眼,都似是亵渎。
年轻的天子连忙摆手摇头:“迎送使何等尊崇,岂是我这无名之辈可以攀附。”他一边赔笑一边还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好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真给抓包到了擂台上乱点鸳鸯谱,开玩笑,他刚逃离一件“和亲”大事可别凑热闹了。
年轻人脸面上无不是自惭形秽的神色,老头儿哑然失笑,是啊,如今天怙城何等风光热闹,多少少年英雄为的都是那不可多求的美人儿,心痒难耐又难以亵渎——这老客商都要暗暗叹息,若是自个儿正直青春年少那也是恨不能上台一较高下抱得美人归。
老头子的笑声就扩大了,人群蓦的哗然惊叫推搡着就把人给挤向了前方,想来定又是什么英雄儿郎跃上了擂台,这老头儿拍拍姬詹的肩膀却没有了取笑的意味,忙不迭的随着人流去见见那位“心上朱砂”的女人。
今日阳光明媚,足叫人觉得风中的醇香都撩人心醉。
姬詹却没有再跟着众人而去,相反,他退了回来调转了马头逆流而行,天怙城的门楼檐角挂着青铜的花铃,微弱的风不至触动而发出声响,远远看去好似迎风巍峨不动,正当是衬和了这铜墙铁壁一般的城郭守卫着一方山水,庇护着一方子民,他将白马拴在门楼下的老树后拾级而上,这渭河地区平原居多,很少见到群山连绵、峰峦叠翠与北魏王都倒是有那么两三分的相似,如今这北魏的帝王站在城头迎风眺望,视线所及之处满园春*色、繁花似锦,不禁叫人顿觉身处天高海阔又如沧海一粟,姬詹心若轻羽思绪飘渺,耳畔的发丝被城楼的微风吹拂如同轻轻扫落在自己的心头,撩拨的数般挠痒又飘飘然心神旷达。
不知是这氛围亦或是景色感染了帝王苦闷已久的心情,难得令他想要这么恣意放肆的释怀放松片刻,突得背后有一缕异香传来,不同于花草漫野的浓郁也不似楼台歌姬的娇腻,而是带着一丝清冽的气息突然从少年天子的身后窜上——有什么人,正站在自己的背后!
姬詹的警觉一向不低,若不是这天高海阔任鸟飞的情境叫他失神了片刻定然早就发现这份异样,天子震惊之下懊恼情绪悠然自生,他身手敏捷指尖早已“喀”的压紧了身侧的长剑,几乎看不到他是如何出手、何时出手,那剑光凛冽的几近令阳光都滋生出了灼目的芒彩——“何人鬼祟!”他厉声一喝,转身的瞬间,长剑已刺了出去,割断了身后人长长的一缕迎风发梢,那是少女的长发,带着如同雪原的清冽又似春花的烂漫,转眼便化成了夜露清泉从姬詹的鼻息下缓缓落下,然后,这位少年天子不期然的看到了一双眉目如画,彼时明光正从云巅之上屡屡照透洒下,好像这不过是你思念深远处最虚妄的幻想,一场悄然出现的海市蜃楼。
如昔巧笑嫣然的眉目中却分明的带上了成熟妩媚的动人姿态,眼睛下微微有着三分的疲乏却又被瞳孔中的明锐璀璨所替代,只是这一张脸,这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叫姬詹顿身僵直在原地甚至连呼吸
都突然停滞而憋得整张脸都通红通红。
哐当。
天子手中传承的宝剑应声落地却激不起姬詹一分的神志波澜,他的双瞳已经无法挪动分寸,那被自己的剑气削去了半缕的长发已经轻缓缓的落在鞋履旁。
好像有着银铃的声音与暖熏微风融合无恰,是屋檐的花铃,还是商旅的驼铃,亦或是舞姬的腕铃?
姬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如今灼灼阳光一缕缕刺痛他恍然睁大的眼睛,眼前那份娇俏可人充斥匪夷所思,她的发髻早已高高盘起,那是与姬詹印象中的小家碧玉截然不同,髻上没有什么精雕细琢的发饰也不簪金银珠玉,唯独简简单单的斜插着一朵盛大开放的芍药,春花烂漫、相得益彰,你想象不到第二个词汇来描述,她的模样。
终于有一些梗塞的微弱气息从姬詹的口中缓缓泄出,“啪嗒、啪嗒”,他的脚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一步两步仿佛见到了明天日宴下无常的幽魂鬼魅一般。
“您这是想要憋死了自己嘛,我的陛下。”那声音好似从天而降,如远去鸿雁,如归反春燕,遥远又僻宁。
接着姬詹的鼻梁骨感受到了轻薄微凉的指腹触动,对面人的讪笑和戏弄一瞬之间就和脑中的所思所想重叠在了一起,姬詹的嘴就好像水中渴求氧气的金鱼一张一合偏生是罗不出一丝的讶异哑然,独那鼻梁上的触感转瞬化成了一种心悸,无端又大咧咧的刺进了这少年帝王的胸膛。
痛得彻心彻骨。
可是姬詹的身体无法动弹,他只是呆呆的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小心翼翼的拽上了她正被风浪翻扬的衣袖,绣花有着凹凸收线的痕迹,是真实的;然后是弯弯的臂膀、削瘦的肩头,是真实的——“喝”,姬詹微微倒抽口气瞪着双眼急不可耐的一把揪住了对面人的脸颊发狠了力道的搓揉了两把,热乎乎还软绵绵的!
“啪”,少年的手瞬间就被跟前那姑娘带着两分愠意的拂落了,她自顾自的摸了摸给揪红的脸颊哼哼着声。
“当了皇帝不够还想当登徒子不成?!”
恩,这调侃又嫌弃的口吻就有——就有那么点儿像了。
姬詹的嘴角咧动着要笑不笑的角度,他“咕咚咕咚”吞咽着嗓子眼里的口水:“你……你你……”他“你”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你是梦吗?”
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生怕自己问错了话,眼前的人就会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不见了。
对面的少女眼角眉梢都带着喟叹,可偏偏还装着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压着的细声细语好似也参糅进了云山雾海之中:“我是,是你遥不可及的梦。”她歪着头,嗓音清泠,城楼上悬挂的花铃不知为何却轻轻的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丁零当啷,落在耳朵里也砸在心头上。
姬詹齿间一撞,好似血脉中的热流都逆涌上来直冲脑门,他张大了嘴几乎是情急之下猛扑了上去一把抓住跟前那姑娘的手,死死的狠狠的带着一股子倔强:“不!你不是……你分明,有血有肉!”他不知道是想要否认还是想要确认。
“那我是谁?”少女轻轻一笑撩起了自己的裙摆,淡薄的尘沙上带着铺满的绣花落在光影明媚里好似唇风都荡漾在你心头。
姬詹的舌尖狠狠抵着后槽牙,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嗓子眼、从牙齿缝里迸裂出来:“慕沉川——慕沉川!你——你是慕沉川!慕沉川!”好像这三个字眼落出口的那一瞬间身体里排山倒海倾泻而来的震惊和亢奋再也控制不住,姬詹张开双手就将那小姑娘给拉进了怀里狠狠抱了起来,那身体轻飘飘的没个几斤几两却让少年天子觉得充实满足极了,好像那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至交故友,一旦他年重逢就再也不敢放开那么一分一毫,他勒着慕沉川的细腰天旋地转的圈子令那姑娘的裙摆都开出了流光烂漫的剪影。
“喂,你疯啦!”小姑娘显然是被这殿下出格的举动给吓了一跳,脸上蓦然烧红了半边可是又觉得这般心性的姬詹叫人心头微微泛酸,然而慕沉川还得恶狠狠的咬牙切齿,“姬詹!还不快松手!”她终于叫出了天子的名字,大庭广众之下,堂堂北魏的帝王怎么能这么不守规矩,若是叫满朝文武见了不是笑话,就该摇头叹气的嫌弃了。
姬詹咬着唇依依不舍的把人放下,可是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盯紧着:“你没有死,你怎么会——怎么会没有死,不——不不不,你本就不应该死,不会死!”少年人语无伦次,满脑子的疑惑、满脑子的震惊无法从一张笨拙的嘴里表达出来,他懊恼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