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皇叔皇叔。
他耍无赖的样子大概会叫三岁孩童都看了汗颜,你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少年天子在朝堂上能把帝师太傅们都憋得反驳不了一句现在却抓着男人的衣裳跟个市井无赖一般撒泼。
成何体统。
谢非予清淡的眉宇一蹙,姬詹立马闭嘴了,那吃瘪的委屈样子就好像个受气包小媳妇似的,在男人面前一丁点儿的放肆都不敢,瞧瞧这北魏的帝王又再一次“受制”于那“皇叔”之名,可不就是个轮回,姬家皇室永远无法摆脱的宿命呐。
男人的眉目终是温软了下来,叹了口气:“小十七。”他轻声道,小十七——这是多久以前不曾再有人唤起的字眼,好像单单从谢非予的口中落下都叫人觉得兴奋、觉得殊荣、觉得天下万般难得的亲近。
慕沉川就摇头晃脑的哀叹,瞧瞧北魏之尊的少年天子都快要化身乖猫恨不能蹭到谢非予的掌心下磨蹭这脑袋喵喵喵喵的讨好——真是见了鬼了,也只有谢非予这王八蛋,天上地下谁见了都心悦诚服的拜倒在那石榴裙,不,是那浴火重生的涅槃凤羽下。
姬詹当然听到了,他很想眉开眼笑,可是却突然抑制不住心头的酸楚泪如雨下,整个身体捂着眼耳口鼻就这么瘫软了下去,好像再一次见到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亢奋都化成了呜咽在嗓子里无法说出口的惊喜惊艳。
小皇帝哭的像个三岁的孩子,似那个大火夜里,失去了所有的信仰和依靠一般哇哇惨叫、嚎啕大哭,惹得慕沉川都震惊的忍不住蹲下*身去好笑的戳戳他:“陛下——陛——下——”她拖长了声调逗弄又无奈的劝慰,陛下——您现在是九五之尊了,怎么可以这么哭鼻子呢。
“我不管、我不管,”姬詹扭捏这哼哼,瓮声瓮气的踹蹭,“你们串通了一气儿骗我!”天子咬牙切齿又舍不得恨了这两个人,到头来都是自己的苦水自己咽,“你和皇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这么狠心了!”姬詹的话跟牙缝里憋出来似的,他六神无主,他魂不守舍,他大半年来因为那场火光冲天成为了心底里最后的梦魇,他也曾绝望也曾苦恨,最后擦干了眼泪为了“谢非予”这三个字重新站在了北魏的至高点上——他姬詹,委屈。
委屈啊!
姬詹哭着哭着便听闻不到声响了,他偷偷睁开眼突得一袭红衣艳裳已落在了眼前,紧接着是谢非予那身观音之容带着如今阳光明艳的妖濯,怕真真是如同妖孽一般的在世,姬詹噎住了气息,他很少能和自己这位皇叔近在咫尺,从前所有人都敬而远之,而自己呢,心有所期却不敢忘形,如今,男人伸手轻轻在姬詹的发心揉了揉,带着未曾有过的温柔和欣赏。
“谢非予的眼光,可有错谬。”他轻轻问道,却带着眼底里明晃晃的笑意,瞳中流泻的珠光是你此生未曾见过的恣意洒脱。
谢非予为北魏选下了贤良君主,他的眼光,有没有错。
姬詹的眼泪还挂在眼眶却心头震撼,谢非予的肯定是对任何人最大的赞美和鼓舞,少年天子张了张口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怎么落出来的,夹杂着眼底里氤氲的泪花,像个孩子一样翁着声却坚定无比:“没有。”
没有,谢非予千谋百算,未曾有错;谢非予明辨人事,未曾有错。
“陛下英明。”男人恭恭敬敬的浅笑。
姬詹抹抹眼泪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鼓着腮帮子可还是蹙着眉,他喜欢皇叔的认可,可是不喜欢皇叔的恭敬,谢非予嚣张任性惯了突然变得恭敬还显得拘谨:“皇叔,”他跟个小媳妇一样小心翼翼的揪着谢非予的袖子,“皇叔……”他扭扭捏捏的跟在谢非予身边唯唯诺诺的就是没点儿当皇帝的样子。
慕沉川看了倒是想笑的很,姬詹啊姬詹你在北魏已经一统天下、呼风唤雨,从稚气变得沉稳成熟有了帝王姿态将北魏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只是再怎么雷厉风行、一呼百应到了谢非予身边,马上变成求宠溺的小乖猫,好像在谢非予的身边,姬詹才终于又可以做回那个不用顾忌皇家和国家威严的放肆无忌的小殿下。
谢非予大约也是头一回拿这个孩子没有一丁点儿的办法,如今的姬詹是帝王,不能打不能骂,好似那小子就是看准了自个儿的这般心性才跟个牛皮糖一样黏上了不撒手:“本王可要恼了。”谢非予如是说,他这话也很古怪——古怪在,字眼一落出口,姬詹反而笑吟吟挺直了胸膛老老实实的跟在了身后。
“我想——我想在天怙城多留几日。”姬詹讨着饶似的小心翼翼拿眼角撇去,想当然耳,这天怙城是谢非予的地盘,不问他还能问谁。
“作何?”男人向来不多话,天皇老子来了也没用。
“想您想得紧。”就怕一眨眼烟消云散不见了影,姬詹回的殷殷切切,根本不需要思虑的发自肺腑,他可不想经历那种空落落的怅然失意,皇叔您看看朕——朕真是弱小可怜无助呀。
谢非予竟还被姬詹这瑟瑟缩缩的眼神看的浑身发毛。
“喂,”慕沉川就挑挑眉,虽然不忍心插足
这对叔侄的寒暄,可是小姬詹你这算盘打的实在是太假了,“你怕是想要逃婚吧?”姑娘向来一语中的。
西夜带着昭荣公主和亲北魏,这件事天下皆知啊,只是谁也不成想这帝王偷偷溜溜的就逃婚了,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第一人啊。
姬詹须眉倒竖恨不得立马把慕沉川的嘴巴缝起来:“胡说,我现在是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想那劳什子的!”美色什么的,姬詹可从来不为所动。
“你丢着昭荣公主有多久了,”慕沉川左手摊右手,轻轻晃晃指尖,人家大公主你不闻不问,这未婚夫当的太不合格了,“你见过那女人什么样子吗?知道她喜欢什么,喜好什么?”
姬詹嘴歪,悻悻然的:“她又不是我妻子,我何必在意,”理直气壮还嫌弃得不得了,“天下美人大同小异,我觉得,十里春风场的花娘都比那些假惺惺的公主郡主来的可人。”姬詹大咧咧,也只敢在谢非予和慕沉川的面前口没遮拦,美娇娘至少不矫揉造作,看看那些公主郡主,德行和王都里的大家闺秀差不离,一个个装腔作势、表里不一。
“喂,你这么说,咱们萧大人可就不同意了。”慕沉川还真想跳上去给这混小子一拳,拿人家堂堂公主殿下和青*楼的小花娘相比,叫西夜的帝王听到了又作何感想,“你真不知道为什么西夜帝要将昭荣和亲给你?”她神秘兮兮的。
“皇叔的意思啊。”姬詹毫不掩饰,这不是萧延庭亲口在宣政殿里言辞凿凿的。
谢非予闻言拂了拂袖了然道:“本王从不乱点鸳鸯谱。”他的确和西夜约法三章,与北魏百年不得干涉、侵*犯、扰政,可没说要嫁个公主过来,这锅他不背。
“什么?”姬詹惊叫。
慕沉川笑的就有些奸诈:“西夜帝王治不住那个姑娘所以才和亲于你。”晋阳昭荣公主在西夜花名在外,至于是什么原因,自然是要咱们这个北魏的小天子亲自去发掘才更有意思不是。
姬詹这会儿嘴都给气歪了:“我是接盘手吗?!”他双手叉腰脱口而出。
“很不幸,”慕沉川叹惋的拍拍他肩膀安慰,“是的。”
姬詹眼角都快抽筋了,他合掌一拍愤愤道:“朕现在、立刻就去行馆给那个王八蛋修一封国书,好好管教管教口没遮拦的萧延庭!”姬詹哼唧着,亏他还当那小子是一见如故的至交呢,他这就回天怙城的行馆八百里加急给西夜的君主来一份“礼尚往来”,小天子拔腿就要往城楼下跑,可脚步一顿又扭头看向了谢非予,好似非要这么定定的多看两眼才能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是真真的——真真的皇叔出现在眼前。
慕沉川听得到姬詹的脚步踩着木梯啪嗒啪嗒,然后城楼下的白马一声嘶鸣,尘土飞扬消匿在街道的人群里,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小天子。
“他是这个世上真真理解你的人。”慕沉川感慨道,姬詹见到了谢非予却没有开口说出任何一个疑问和字眼——什么时候,您能回到北魏,什么时候,您能将这些秘密公诸天下。
谢非予终于卸下了重担,消匿在北魏辉煌的篇章里,从此名垂青史也好、遗臭万年也罢,都不是谢非予关心的——姬詹,怀着那样激动的心情,他都没有问出口——皇叔,您还会随我一同回到故土吗?
不需要问。
谢非予不会离开天怙城,不会再用着曾经的身份和地位去往北魏,他存在的一切都化成了过往,变成了说书先生们的故事,故事里的人,烟消云散、不复再见就是最好的结局。
慕沉川看着白马绝尘而去,姬詹依恋也有不舍,他有着天下人都有的心心念念,可是,他更知道,谢非予的归属,不是北魏。
男人听到了慕沉川的话,缓缓超前踱出两步长指撩起了那姑娘身后的发丝,如夜泉如水墨:“他会是个好皇帝。”男人似有些答非所问。
慕沉川感觉到自己的长发被牵扯有些痒痒的:“你是故意要让姬詹猜到答案吗?”他原本可以慢着那个少年天子一辈子,天下不会有人再知谢非予的生死明况。
“以给他的聪慧,我反不忍心。”谢非予的话语消散在青天白日下,萧延庭代天怙城送上佛锦兰,若姬詹足够聪明自然会发觉这十年来宣政殿的秘密。
慕沉川挑挑眉就更急着不乐意了:“那我呢?”娇娇俏俏的嗔怪。
谢非予微微一笑,城楼上的微风带着熏暖将两人的发丝吹拂纠葛在一起:“你蕙质、勇敢,还不怕死,需要谢非予说什么?”他坦荡荡的。
哼,这个男人从来没半点腻歪人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