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下时有8斤重,白白胖胖就像半岁的孩子。村里女人都来看,有的拿来两个鸡蛋,有的拿来一个白面馍,几十年了没有谁家生过这么重的女婴。婆给女人们倒了一杯又一杯的白开水,实在没啥东西招呼她们。这要是别人家生孩子了,招呼客人都要喝红糖水,可我家实在拿不出来,婆让父亲出门借钱买2斤红糖,他人不知道躲哪里了?<br>我家是村里最穷的户,住在边院子,院墙低矮,院子里有一眼土窑洞,三间土厦子。爷爷奶奶住在土窑洞里,爸爸妈妈住在土厦子里。<br>我家没劳力,爷爷两年前瘫痪在床,奶奶缠了脚不能下地劳动。妈妈有病干活顶半个人,每天只能挣5份工。父亲是饲养员喂队里的牲口,这个活不累也是全工分,可一年到头挣的工分不够还欠队里的钱粮。没啥吃,没啥花四处借粮借钱,村里人怕我们,亲戚朋友也怕我们,父亲说吃席时都没人愿意和他坐一桌。<br>父亲老喜欢回忆爷爷没瘫痪前的日子,那时侯我们家的日子还过的去,爷爷会算计,心仔细,我们一年到头很少饿肚子。我们家的土窑洞,说实际点是地窝子,窑洞身子在半地下,冬暖夏凉,这是村里最大最亮堂的土窑洞。可这种窑洞就怕下大雨,那雨水会从门缝倒灌进来。人在土炕睡,布鞋尿盆在水面浮着。爷爷开始谋划盖土木厦子了。他开始一点一点的攒木料。<br>几年后父亲十八岁了,面临着娶媳妇的事。爷爷差不多攒够了木料,只需要几百块土胚子就能盖土木结构的厦子了。爷爷干不动了,就让父亲抽时间打土胚子,父亲只答应不行动,过了一年又一年,有些木料都生虫了,土胚子还一块没打。爷爷大怒,开始吃饭时指着父亲的鼻子骂他,父亲低下头只顾刨饭吃,爷爷气得胡子抖动,嘴巴一抽一抽的,他说自已老了,哪天说死就死了,父亲还年轻,马上就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不盖房就等着打光棍吧?<br>父亲不爱劳动,特别是干不了重L力活,爷爷天天骂也不顶用,最后用拐杖追着打他,他抱着头顺大门跑了,躲进了饲养室不回来,也不回家吃饭。没办法爷爷去找队长,队长追进饲养室骂了父亲一顿,说他马上到订婚的年龄了,不盖几间房将来媳妇住哪里?父亲这才在爷爷的监督下利用空闲时间打了几百块土胚子,可让的土胚子质量不好,太阳一晒全裂缝了,村里人笑话父亲,这能盖房子吗?<br>村里的泥水匠师傅说土胚子虽然不结实可比没有强,到时侯外墙一粉刷也看不出来啥?爷爷赞通他的意见,说自已攒了些钱粮,不想等了,再不动工又怕出个啥事把钱用了,穷人家过日子钱都是挤出来的,没有收入啥时侯都缺钱。<br>在几串鞭炮声中土厦动工了,爷爷那时侯还有威信,家家户户都来了人帮忙。那个夏天的6月份真好,一个月没下一滴雨,大伙热火朝天的干了一个月,土厦子盖成了,里外墙都粉刷了。泥水匠师傅说过个夏,秋天就能安门窗,今冬就能住进去了。爷爷高兴的合不拢嘴,罕见的备下来几桌丰盛的酒菜,请大伙吃喝了一次。<br>妈妈是父亲20岁那年娶回家的,外公是国营林场的正式工人,日子比村里人强很多。妈妈这属于下嫁,至于外公为何将女儿嫁给父亲,有人说外公欠爷爷一个大人情。妈妈刚过门时白白胖胖的,大花眼四方脸盘子,也是一个大美女。<br>谁知命运多舛,妈妈结婚一年后生哥哥时受了风寒,一直感冒过不去。那是一个冬天,一冬无雪西北风不停吹着,妈妈咳嗽起来,一直咳嗽了一冬。那个时侯人有病了都是硬扛,外婆来看妈妈时拿了几盒咳嗽药,妈妈咳嗽厉害时吃一片,不厉害了就不吃了。第二年春暖后,妈妈咳嗽停了,谁也记不住她咳嗽了一冬天的事。<br>哥哥是幸运的,妈妈生他时奶水多的吃不完,哥哥就用手抓着玩,经常弄一身。他比通龄孩子都壮实,通龄孩子还记地爬时他就学走路了。<br>妈妈生我时身子就瘦了,四方脸盘子只剩下了高高的颧骨和塌陷的脸颊。我的奶水明显没有多少了,经常饿的“哇哇”大哭。妈妈咳嗽起来气也上不来,她没有多少精力照顾我。没有奶水我老“哇哇”哭,妈妈受不了,婆就经常抱着我回土窑洞跟她睡觉了。<br>妈妈最后得了肺结核,没日没夜的咳嗽,晚上睡觉头边都放一个盛土的碗,用来随时吐痰。我一点印象没有,哥哥后来说妈妈经常咳嗽出血块来。<br>我1岁半时妈妈去世了。妈妈去世的时侯我还趴在她身上吃奶。那刻我使劲吮吸着奶子,谁也抱不下来,妈妈的奶都被我吮吸出血水了。<br>妈妈没奶水,我基本是婆用玉面糊糊灌大的,头大身子小。村里人说一年多了只长了骨头没长肉,还是8斤重。我记事中爷爷就瘫痪了,天天在土炕北边躺着。我没事老在土炕边趴着玩,爷爷不停呵斥着,怕我掉下去。有几次我掉下地面摔的鼻血直流,疼得“哇哇”大哭起来。爷爷气得骂道,“不亏,和你妈一样犟。”<br>我每天看的最多的就是婆给瘫痪了的爷翻身子,长年累月的卧床不起,爷的两条腿萎缩了,身子也是皮包骨头,他的尾巴骨上的皮肤磨烂了,血红色一长条,两个屁股蛋也磨烂了,是黑红黑红的圆形的。婆给他每翻一次身,就用盐水擦一下伤口,爷就疼的嚎叫起来,声音惨烈的大门外走路的人都受不了。这个叫声我不怕,我会钻进被窝紧紧捂住耳朵不听。我受不了的是爷在炕上拉屎撒尿,地窝子通风不好,整个窑洞里弥漫着屎尿的味道。爷的屁股下面铺着一块旧帆布,这是家里装粮食的帆布口袋破了婆裁剪的,总共裁剪了三块换着用。爷每次拉屎撒尿就在帆布上…婆把帆布卷走拿去清理,干净的帆布重新铺好。爷在炕上躺了两年才咽了气,安葬的那天婆放声大哭,哭的嗓子都干了,整整一天没吃饭没喝水。<br>屋里现在剩4口人了,父亲和哥睡在土厦里,婆和我睡在土窑洞里。婆每晚都要把我搂的紧紧睡觉。我的腿总蹬在她的肚子上。婆有时夜里会无缘无故的哭,边哭边说爷走的太急了,把她一个人扔下不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