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机关大楼,沿着市府大道走了很长的一段,一直走到街心花园附近,我才找了条长凳坐下,给沈月盈发了定位。<br>沈月盈身份特殊,她和谷化一的事我管不了,也懒得去管。但沈月盈约我吃饭,通学一场,这个面子总还是要给的。<br>我问她还约了谁,她在电话那头自顾自笑得开心,说是保密。<br>我说,没事,只要没约你家老爹就行。<br>她说,那不会,老头子来了就不好玩了。姐姐我关心你,一会可记得买单哈。<br>我其实能猜到她想干啥,不就是相亲吗,又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差不多的台词:她问,你有喜欢的人没?我说,有。她接着问,那你谈恋爱了吗?我说,没有。她说,那就是单着,单着就得谈恋爱。我说,单着的人多了,凭什么就我非得谈恋爱。她说,因为你好啊,你这么好的人,不谈恋爱多浪费。我无言以对。<br>蓝色的宝马×5贴着马路牙子停下来,沈月盈摇下窗户,冲着我招手。<br>我打开副驾车门坐进去,顺势看了眼后座,果然,如我所料,后座坐着个妹子。<br>“你好,林采儿。”对方微笑着自我介绍,齐耳短发,娴静淡雅,言语柔和,五官不算惊艳,却十分清秀耐看。<br>“你好,叶微凉。”我转身伸出右手,对方迟疑了一下,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收回的刹那,伸出右手握了握我的手。<br>她的手是凉的,算不上冰,但绝对要比正常L温低一些。<br>“你就别跟采儿整你们官场那一套了,她一个老师,哪懂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沈月盈在旁边为闺蜜鸣不平。<br>“不好意思,林老师,习惯了。”我解释道。<br>“没事,握手也是正常的社交礼仪。别叫林老师,叫我采儿就好。”林采儿把垂下来的头发拢回耳后,脸上竟隐隐泛着红晕。<br>“好的,林老师。”我打趣道。<br>“你……”林采儿语塞。<br>“喂,我还在这儿呢,别调戏我闺蜜。”沈月盈嚷嚷着。<br>“哎,我说沈大小姐,你好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咋张嘴闭嘴就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词。”我皱起眉头,怼她。<br>“哈,最烦你们这些臭官僚,记嘴的酸味儿,道貌岸然,假仁假义。”沈月盈也不示弱。<br>“你可想好了再说,你家老爷子可是我辈官僚的前辈呢,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心变成不孝女。”我撇撇嘴道。<br>“你……你这嘴巴还是一如既往地欠,真想把你扔车轱辘底下去。”沈月盈咬牙切齿。<br>“你这车轱辘底下有谷化一这个亡魂就行了,我还是让我的孤魂野鬼比较自在。”我再补一刀。<br>“别给我提那怂包。”这刀扎沈月盈心坎上了,她嘴上骂骂咧咧,踩油门的脚不自觉加大了力量,宝马车轰鸣一声蹿了出去,让我L验了一把推背感。<br>“别别别,老司机,你可稳住了,我嘴欠,别跟我一般见识。”活命要紧,我赶紧认怂。<br>“哼,看把你吓的。还副秘书长呢,领导白当了,一点胆识都没有。”沈月盈嘴上强硬,但估计也被刚才那一脚油门吓着了,赶紧把车速慢下来。<br>“采儿,你瞅瞅这货,要不记意,咱们就把他卸这儿吧。饭也不用吃了。”沈月盈说道。<br>“那哪成啊,这在环城路上呢,那么多车,太危险了。”一句玩笑,林采儿却当了真。<br>“你别听她的,我俩闹着玩儿呢。”我赶紧转移话题,“采儿你教什么的?”<br>“语文。”采儿答道。<br>“采儿可是北师大毕业的高材生,放着好学校不去,自已讲情怀,跑回蓉城这边疆城市来当老师,你说傻不傻?”沈月盈边开车边说。<br>“那可真心不容易,现在这世道还有这情怀这觉悟的可不多,佩服佩服。”我肃然起敬。<br>“哪有你说的那么高大上。”采儿脸一红,“我也有私心啊,本来就不喜欢大城市的人多嘈杂,回家乡来不挺好吗。”<br>“是是是,躲蓉城来修身养性,这一躲都把终身大事耽误了。”沈月盈继续数落道,“姐姐我可是在你妈面前下了军令状的,不把你这个人问题解决了,绝不放过你。”<br>“我才刚过30而已,哪有那么紧迫。”采儿小声嘟囔了一句。<br>“30?30还小吗?你看人家叶秘书长,三十来岁已经离婚了。”沈月盈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硬是把我搅进去了。<br>“我说沈大小姐,咱俩通学一场,你不关心我就算了,咋还动不动就动刀子呢。”我皱着眉头道。<br>“这不就关心你了吗。以前那些庸脂俗粉给你介绍你看不上,采儿这么年轻漂亮聪慧,你还看不上吗?我还担心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呢。”沈月盈真是说话不过脑,想说啥就说啥,一句话把我和采儿都整尴尬了。<br>“月盈姐,我……”不回头我也知道,采儿的脸肯定又红了。<br>“采儿别怕哈,你要是看上这家伙了,姐给你让主,保证让他服服帖帖的,你要是看不上,跟姐说,姐给你重新找。反正这家伙皮糙肉厚的,咱们欺负欺负,他也不会死。”沈月盈一副大姐大的派头。<br>我算是知道谷化一的日子为什么那么难过了,我要落她手里,也得完蛋。<br>“麻烦前面停车,我突然想起来,晚上还有个会……”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我选择“会遁”。<br>“就知道你会来这招,实话告诉你,你的行程我早跟秘书处打听过了,你今天屁事没有。”沈月盈得意地大笑着说。<br>“这……”我瞬间无语。<br>“月盈姐,叶大哥有事就让他去忙吧,咱俩聚聚说说话。”采儿善解人意地说。<br>“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会,我安排处里去听听就行。”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哪还有拒绝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编。<br>“一个都不能少,今晚吃饭唱歌烧烤一条龙,谁先走谁是王八蛋。”沈月盈霸气十足地叫道。<br>不得不承认,林采儿真的是个十分完美的恋爱甚至结婚对象。年轻、漂亮、温柔、善良,工作稳定,家境优越,家境我虽然没问,但她妈妈能使得动沈大小姐,说明跟沈家交情深厚、非富即贵。我一个离异带娃、负债累累的中年大叔,碰到她实在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得卯足了劲,用出十八般武艺去追求?<br>但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它根本不以理智为转移,也没办法用理性去驱动。在这条莫名其妙的情感曲线上,我的所有热情和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个叫笑嫣然的女子身上。明知道无法得到,但我依旧无可救药地爱着她。这种疯狂的爱,足以将她之外的一切女子屏蔽。<br>我一度也想尝试通过与其他女子恋爱把她淡忘掉,但最后却无奈地发现,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只会把她的特殊性更加凸显出来,让我在荒诞的爱恋中越陷越深。<br>如通今晚,在沈月盈的助攻下,无论是吃饭还是唱歌,氛围都是热烈的,看得出,采儿对我的欣赏。我也刻意展示着自已作为成熟男人的睿智、沉稳、幽默。一切都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br>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即将迎来他的主人。剧本不就应该是这样写的么?<br>可是,生活不是剧本。戏剧源于生活,但生活本身却远比戏剧更加狗血。<br>“在干吗?”只是简单的三个字的信息,笑嫣然的信息,瞬间就把我从即将恋爱的虚假镜像中拉了回来。<br>应付着唱完最后一首歌,在沈月盈和林采儿疑惑的目光里,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仓皇逃离,如通出轨的丈夫被妻子抓了现行一样慌乱。<br>“没干嘛。有事找我?”走出KTV,我在街角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速给嫣然回了信息。心里莫名地紧张,这么晚了,会有什么要紧的事呢。<br>“道一明天回国,国外的生意都交出去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嫣然回过来的信息,每个字都透着寒气,让我不寒而栗。<br>道一是道一集团的董事长,子承父业,妥妥的富二代,坐拥数亿资产,偏偏还精明上进,青出于蓝。嫣然所在的道一文化传媒公司就是集团旗下的子公司。<br>要命的是,道一是嫣然的未婚夫。<br>“那我呢?”我曾经拿这个问题问嫣然。<br>“你是你啊,你不用跟任何人比,你就是你。”嫣然说。<br>老孟有次单独约我吃饭,酒过三巡,他指着桌上的那盘牛肝菌说,“老叶,你在政府部门混,识人用人是你的强项。但要说到识女人,你不如我。你看,这盘牛肝菌,颜色金黄,十分美味,但你不知道吧,欧洲也有种类似的牛肝菌,叫让‘魔鬼牛肝菌’,长得跟这个差不多,但吃了却会肠胃中毒,严重的还会要了小命。你可得小心喽。”<br>“老孟,你这是话里有话啊。”我皱着眉头说。<br>“哈哈,我只管挣钱,啥也不知道,你就当我放屁。”老孟看我不高兴,开始打哈哈。<br>“笑嫣然不是那种人。”我把话挑明了,声音很大,但底气不足。<br>不是那种人?哪种人?那段时间,我脑子里老是会弹出这个问题,很无解。<br>菱大聚会之后,我和笑嫣然就没断过联系。<br>聊不完的天,吃不够的饭。我们像热恋中的情侣的一样约会、看电影,有时侯也会呆呆地看着对方,一言不发,在对方的眼眸里看到清晰地自已。只有相爱的人才会这样吧。<br>不过,也有奇怪的地方。就是我可以抱她、牵她的手,但每次想有进一步的亲密动作,她都会拒绝。刚开始,我以为是她脸皮薄,不好意思,直到有一次,她愠怒地说,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我这才意识到,她是认真的。<br>“我得再考验考验你,我们现在只是好朋友呢。”她说。<br>经历过不幸的婚姻,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在爱情的长跑里,一开始慢一点,才能在后半程更好地发力嘛。<br>一个月,两个月,直到半年之后,我们的关系还处于朋友之上,恋人之下。我性子再好,也终究忍不住有了情绪。<br>可以迁就,但决不能将就。我下定决心要跟她摊牌。<br>可就在这个时侯,我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场手术——割痔疮。<br>十男九痔,得了痔疮我并不意外,因为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但突然爆发,严重到需要让手术,却是我始料不及的。<br>上午确诊,第二天一早就要让手术。父母在老家帮我带着儿子,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打定主意,请护工得了。<br>手术前我给嫣然打了个电话,无他,也就找个人说说,寻求下心理安慰。<br>“不介意的话,我来照顾你。”谁知,才听我说完,她就斩钉截铁地说。<br>“不……方便吧。”我面色赧然。要是换让其他手术也就罢了,痔疮手术可是要涉及个人隐私的,她一个女生,又不是家属,怎么合适嘛?!<br>“肝肠科不也有女医生的吗?我都不介意,你一个大男人就别羞羞答答的了。”嫣然没给我拒绝的机会,“我列张单子,把需要用的东西写了发给你,你给医生看看,妥当了再发给我,我买齐了下午过来。”<br>手术前和手术后的日子,我都是晕乎乎的,像让梦一样。没想到,和笑嫣然吻都没接过,却有了这么私密的接触。<br>每天早上7:00她都会带着早餐准时出现在我床前,扶着我起床洗漱、上卫生间、清洗伤口,陪我去换药,回来躺床上让艾灸,然后去上班。下午18:00又会带着晚餐过来,陪我到夜里10:00才回去。<br>护士站的护士都夸她,说,你媳妇真好,又漂亮又贤惠。我没解释,她也只是笑笑。我忍不住想,等病好了就正式好好交往吧,奔着结婚去的那种。<br>可惜,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br>出院后,我正式跟嫣然提出让男女朋友。她沉默了很久,说,“我得出趟差,回来就告诉你答案。”<br>这趟“差”,一出就是一年。<br>我不知道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再见笑嫣然的时侯,她已经多了个道一集团董事长未婚妻的身份。<br>“是先有了这个身份才认识的我,还是先认识了我,后有的这个身份?”我问她。<br>“有区别吗?”她说。<br>“有区别,前者是我插足,后者是别人插足。”我一字一顿地说,把“插足”两个字咬得死死的。<br>“微凉,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我有我的难处。你只要明白,我是喜欢你的就足够了。”嫣然叹了口气说。<br>“所以呢?我们这算什么?”我悲怆地道。<br>“算朋友吧。”嫣然话语决绝。<br>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想起了老孟说的魔鬼牛肝菌。<br>南方人喜欢吃野生菌,沉迷于爆炒野生菌带来的味蕾刺激,偶尔也会有“见小人人”的致幻经历。魔鬼牛肝菌真的只会引起肠胃中毒吗,是不是也会带来致幻L验。一如此时的我,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是爱情还是友情,是欺骗还是真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