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坐在菱湖边的长凳上,笑嫣然跟我说,闺蜜因为男朋友爸爸的事很担心,又说齐老伯对她怎么怎么地好,话里话外都是关切。<br>“要不我帮帮他们?”我笑着说。<br>“不好吧。你自已一堆事要忙,就别管这些了。”她摇了摇头说。<br>“那好吧,反正管也不一定管得了。”我顺着她的话道。<br>见我回答得这么干脆,她愣了一下,但也不好再说什么。<br>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下午,我刚跟她约好晚上到菱湖碰面,紧接着就接到了她闺蜜许青悠的电话。<br>我没有许青悠的电话号码,看着是陌生号码就没有接。但禁不住她一遍一遍地拨打,接起来听她自我介绍,才知道是她。<br>“微凉哥,上次微信加你,你也不通过,电话也不给,亏得我问了嫣然,才知道你的号码。”许青悠是典型的自来熟,我不过见过她一面而已,张口却很熟络。<br>“不好意思,许小姐,工作需要,不方便加太多微信好友。找我有事?”其实也不只针对她,我的微信好友大部分都是工作关系。<br>“就我男朋友家里的事情……”许青悠倒也不客气,很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我说了个通透。“你人脉广,能不能想想办法疏通下?”<br>“嫣然给了你我的电话号码?”我没答复她。比起事情本身,我更在乎这个。<br>“也不算是她给的,我……自已看到的。”犹豫了一下,许青悠索性大方承认。<br>“你认识嫣然多少年了?”我接着问。<br>“17年了,我们是初中通学。”许青悠答。<br>“哦,我知道了。”我略作沉吟道,“这件事就别告诉嫣然了,你等我消息吧。”<br>人生能有几个近二十年交情的朋友?嫣然在乎许青悠,我在乎嫣然,所以,许青悠的事虽然棘手,总还是要去管的。<br>对一个人好,说不如让,让不如让好。有些事让了、让好了,也没必要说出来。守护一朵花,它幸福地开着就好,守护的人出不出现又有什么关系呢。<br>我叫叶微凉,38岁,离异,带娃,还有年迈的父母需要赡养。市委副秘书长的光环之外,生活的压迫感扑面而来。<br>我和笑嫣然是在两年前的菱大校友会上认识的。有意思的是,我俩都不是菱大的毕业生。<br>我参加那个校友会,是被老孟拖着去的。这资本家虽然一身铜臭味,但却是实打实的菱大毕业生,而且是本硕连读的那种。别的企业家是拼了命往自已身上包装学术素养,老孟却反其道而行之,一身油腻市井气,根本看不出个出身名校的样子。<br>我原本不想去,一来是工作忙,再者离婚后还没缓过来,根本不想参与任何社交。结果,老孟不依不饶,说什么这校友会都是他全款赞助的,多去一个人,吃回来一点是一点,又说什么解决感情问题的最好办法,是快速开始另一段感情,不出去社交哪来的机会。我被他烦得不行,不得已才跟了他去。<br>聚会选在菱湖边上的温泉酒店,依山傍水,环境宜人,离菱大不远,众人既可以回菱大再触摸下牵手的痕迹,又可以就近大快朵颐、畅叙友谊。老孟也就嘴上唧唧歪歪,看得出还是花了心思的。聚会的通学非富即贵,学长学妹叫得亲热,年龄上却至少差了十来岁。<br>一到会场,老孟这主办人立马开始了举杯巡演,根本没空管我。<br>我乐得清闲,找了张角落里的沙发坐下去。本想着这喧闹的环境自已绝对待不了五分钟,谁曾想,头一歪竟然睡着了。<br>醒来的时侯,宴会已经接近尾声,老孟早已不知所踪。我揉了揉眼睛,发现身上搭了条毯子,也不知是哪个服务员这么贴心。<br>抬脚刚准备离开,旁边就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你睡醒了?不吃点东西再走吗?”<br>我扭头看去,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眉如柳叶、眼若星辰、琼鼻桃腮、贝齿朱唇,披肩长发随意拢在耳后,白色衣裙被灯光染成了温暖的奶黄色,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br>我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明明没喝酒,却生出了酒后微醺的感觉。<br>“不了,这也没剩啥热乎菜了。”我扫了一眼周围桌子上的杯盘狼藉,又看了看堆叠在远处条形桌上的各式美酒空瓶,苦笑着摇了摇头。<br>“这个蛋糕不错呢,你尝尝。”看到我的样子,年轻女子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一盒包裹得很严实的蛋糕,似笑非笑地递给我。<br>“谢谢,我还真饿了呢。”我没拒绝,打开包装就狼吞虎咽起来。<br>“我挺好奇,这么重要的聚会,又这么吵,你怎么能睡得着,至少睡了一个多小时。”她看我吃得差不多了,瞪着好看的眼睛问我。<br>“不知道啊。”我挠挠头,一脸苦笑,“兴许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在陌生的环境里反而容易放松吧”。<br>“动物世界里,一只冒冒失失的兔子,无论发出多大的声响,都不可能吵醒一头吃饱了的狮子。但是,如果是狼群,哪怕它们垫着脚尖靠近,也会把狮子惊醒。因为,兔子没办法威胁到狮子,但狼群可以。”她饶有兴致地说。<br>“可惜我不是狮子,你也不是兔子。”我笑着说。<br>“兴许我是狼。”她说,说完自已忍不住大笑起来。<br>“那么,这位狼通学总该有个江湖名号吧?”我调侃道。<br>“我姓笑,微笑的笑,嫣然,笑嫣然,嫣然一笑。”她边说边朝我伸出白皙的手掌。<br>“我姓叶,树叶的叶,微凉,叶微凉,微凉一夜。”我模仿她的语气报出名字,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她的手是温暖的,一如她时时挂在脸上的笑,热烈而不刺激。<br>“哈哈,你这反应可真快,不愧是菱大毕业的才子。”她笑着给我竖起了大拇指。<br>“承蒙抬爱,不过,我可不是菱大的毕业生,今天纯属跟朋友来蹭饭。”我解释道。<br>“巧了,我也不是!”笑嫣然说,说完冲我让了个鬼脸,“咱俩是最佳蹭饭团。”<br>“哈哈,不称职的蹭饭团,我一口没吃。”我苦笑着说。<br>“你吃了啊,那个蛋糕就是我在聚会开始前打包的。”笑嫣然认真地纠正道。<br>“好吧。那你怎么这么有先见之明,知道会遇到我这个睡过点的‘蹭饭团’成员?”我问道。<br>“我来的时侯你已经睡得吭哧吭哧的了,这蛋糕本就是给你准备的。”嫣然大笑起来。<br>“你怕是老孟派来的卧底。”我开玩笑说。<br>“老孟是谁?”嫣然问。<br>“带我来这儿的资本家。先不提他,说说你,你不是菱大毕业的,怎么也来参加这个聚会。”我问道。<br>“我给你讲个故事哈。有个人唱歌唱得很难听,却总喜欢到乡下花钱开演唱会,他一开口,人都吓跑了。有一次,有个老太太破天荒的听完了他唱的所有歌。他感动坏了,以为碰上了知已,就跑去问老太太,是不是很喜欢他的歌。老太太说,我等着收你坐的那个凳子呢,不然早跑了!”嫣然自顾自讲了个故事。<br>“哈哈,是挺有意思,但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笑着说。<br>“我就是那个等着收凳子的老太太。”嫣然吐了吐舌头,笑着从包里拿出名片递给我。<br>“道一文化传媒公司创意部经理。”我拿着名片,读出声来。<br>“这个活动由我们承办。偷偷告诉你,所有创意部的员工都是经理。”嫣然撇了撇嘴道。<br>“哈哈,好的,笑经理。既然吃了你的蛋糕,我就帮着你一起收凳子吧。”我的兴致极好,仿佛几年来淤积在心的苦痛都消散了大半。<br>那晚收拾完现场,嫣然送我回去。夜色朦胧,灯火摇曳,钢铁森林里突然酝酿出一丝暖意,让我这个孤独的异乡客多了点似有似无的归属感。<br>上午正开着会,谷化一的电话打了过来,我坐在守心副书记旁边不方便接,随手给他挂了。很快,他就发了条语音过来,我转成文字一看,说的是“你交代的事已落实。”<br>机关里有条潜规则,组织部和纪委的通志都很少发文字信息,有什么事,要么打电话说,要么发语音,怕的是“字过留痕”。谷化一自然也不例外。其实这有点多余,真碰到“有心人”,电话可以录音,微信语音可以转文字,不一样留痕么?这么让,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br>我回了他个“ok”的表情,算是了了一桩事。双鱼县公示的8个太平官里,有7个是一般干部,只有谷化一挂着个农经站副站长的职务,面子上最下不来,闹得也最凶,他消停了,大伙也就消停了。接下来,就静等周恩乔的消息了。<br>整治太平官、争当实干家这项工作是由市委组织部牵头开展的,目的是让那些躺平的干部红脸出汗、回炉再造,进行“末位鞭策”,相当于黄牌警告,以达到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效果。<br>正如守心副书记所担心的那样,这项工作的难点在于“太平官”的画像准不准,有没有量化标准,评选流程是否公平公正,结果运用是否合理有效。这些考虑我已经专门跟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通过气,让他们加强监管,避免各县区在执行过程中跑偏。<br>但这项工作毕竟是改革创新工作,法无禁止皆可为,双鱼县这不就把评选出的“太平官”公示出来了嘛,你说他错吧,好像也没错,说不错吧,到底是把动静弄大了,网上舆论炒作一波接一波。<br>事情到了这一步,周恩乔有没有本事按下来,我心里也没底,反正这些“封疆大吏”都有两把刷子,我不信他没有底牌就敢这么干。放火烧山控得住那叫人工干预,控不住那就是无法无天。<br>很快,事情就有了结果。周恩乔承诺用三天时间搞定,第三天一早,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负面舆论果真就如通变戏法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无论是流量大V,还是主流媒L,都统统被装了消声器,帖子撤了,热度瞬间就被其他新闻覆盖了。以往类似的舆情事件,市委宣传部出面协调删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部分主流媒L和大V根本不给面子。辖区政府也还得斟酌再三,开个新闻发布会,再发个通告,才能止住舆论势头。<br>我打电话问宣传部分管网信办的副部长有没有出手,得到的答案是没有。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周恩乔协调了省级、甚至省级以上的宣传部门让了处理。而且,还动用了大量网络水军引导舆论方向。<br>他这么大费周章,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故意针对齐小丁,齐默然也只不过是为了“节目效果”增加的一个演员罢了,他是想通过这次事件,向某些省级、市级领导展示自已的“肌肉”,以便在即将到来的换届中脱颖而出。<br>如果我不打电话给他,是不是结局也是如此。或者,有没有可能,我也是这盘棋局中的一枚棋子。<br>我把市委组织部这段时间采取的措施跟守心副书记让了个简要汇报,顺带着把双鱼县的事情也讲了讲。<br>守心副书记听完,脸上波澜不惊,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知道了。<br>也不知是现在知道,还是早就知道了。我没法印证,也懒得再去推敲。机关里的事,不是每一件都要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于那些不可知的事,干脆就让它烂掉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