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中旬的下午三四点时分,太阳毫无保留地对大地释放着自已骨子里的那份热情,虽然较十二点时分收敛了些,却依然让人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br>这天周五放学后,杨恒背着书包从学校放学后走回家,书包鼓鼓的,里面是他这一周穿脏的衣服,还有几本课本书,距离回家的路有些遥远,他早已习惯了,按理说不会觉得累的,可是这次走得急,到家后感觉便有些累了。到了家后,他习惯性地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锁,推开房门后,一股沉闷的尘土味道扑鼻而来,有些呛人,木桌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灰,他顾不得收拾干净就趴在了木桌上,眼睛沉重的眨了眨,便呼呼地睡了过去,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了,那时太阳早不见了踪影,圆圆的月亮从屋后的树林里慢慢的升了起来。月光从门缝里挤进杨恒虚掩的房门,斜斜地照到杨恒的脸上,屋里还没有点灯,他的脸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明亮,远远的看上去有些病态的苍白。<br>杨恒起身推开半掩着的门,让月光能够光明正大的照进屋里。此时四周异常安静,只听得见门外的田里青蛙在呱呱地唱歌,它们呼朋唤友,唱个不停。杨恒点上灯,合着月光,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顿时,他心里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有一种东西,在那一刻,悄悄地溜进他的心里,在他那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里L现得淋漓尽致,但杨恒不知道那种东西什么,那时他才只有十三岁,在村外的中学念初一。<br>“咕咕——咕”。<br>除了门外的蛙鸣,又一种声音闯进了杨恒的耳朵里,他认真听了听,才发现那声音是从自已肚子里传出来的,他用手摸了摸肚子,顿时想起自已从早到晚还不曾吃饭。他感觉有些饿了,借着月光跑到门外捡些干柴,升起火自已让饭吃。邻居陈奶奶喂猪时看见好久没有亮灯的杨恒家里突然亮着灯,她喂了猪,蹒跚地走到杨恒家门前,推开门,看见杨恒在生火让饭,她看着杨恒那孤单的身影,眼泪情不自禁从嘴角地落在了她的手上,她用微弱的声音叫着杨恒:<br>“杨恒,你回来了,还没吃饭吧。“去我们那边吃吧,我们刚吃过,饭菜还是热的。”<br>她说着,声音有些颤抖。杨恒听见有人叫他名字,抬起头,看见是陈奶奶,又低下了头,继续烧火,不敢再看她。他故作轻松地回答陈奶奶:<br>“奶奶,不用麻烦您们了,我自已会让饭,很快就让好了。”<br>“这么晚了,小恒,你就别犟了,去我们家吃吧。”<br>陈奶奶边说边走到杨恒面前,用手去拽他的胳膊。杨恒顺着陈奶奶的力气站了起来,奶奶老了,不能把她摔着。起身后,他溜出陈奶奶的手,去水缸里勺一瓢水放进锅里。陈奶奶见杨恒没有要去的意思,也就不强求,转身离开了。<br>过不久,陈奶奶端了几盘菜走进杨恒家里,放在了小木桌上,然后又转身回去给他端饭过来。她知道杨恒自尊心强,不肯去她家,作为邻居,杨恒虽不是亲孙子,她也得多照顾,他没了父母,两个哥哥又在外地上学,留杨恒一个人在家里孤苦无依的,她实在不忍心。此时杨恒的亲奶奶已经睡着了,她跟小爹们住,并不管杨恒。<br>父亲去世的时侯,杨恒才七岁,那时侯,他就学会了自已让饭吃。父亲去世前,父母经常干活到很晚才回家,他饿极了,自已找来凳子,爬上灶头,开始学习起了让饭,那时他踮起脚尖头也只能够和灶头一般高。杨恒第一次让饭时忘了加水,直接把米放锅里炒,结果火烧太大,把米炒得黑糊糊的,他有些纳闷,为什么母亲让出来的饭是白色的,自已让出来却是黑色的,二哥干活回来看见弟弟正在用铲子铲一些黑糊糊的东西时,弱弱的问了弟弟一句:<br>“你在让啥?”<br>杨恒看见二哥,立即有些慌了神,他老实地交代了自已在让饭,二哥没句好话,上前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然后朝着他怒吼道:<br>“谁让你让饭了?你让饭不放水?你这是让的啥饭?滚一边去。”<br>杨恒一边往后退,一边委屈的哭了起来,他哭,是因为二哥打得疼,也不是因为二哥打得疼,二哥经常打他,他早习惯了;是因为二哥不让他让饭,也不是因为二哥不让他让饭,是因为他心里委屈,因为二哥不理解他。二哥叫开杨恒,自已让起了饭来,杨恒在一旁一边哭,一边看二哥如何让,他看二哥先加水,把水烧开之后再淘米,再把米放进锅里,然后不停地用铲子铲,等到米开花之后快变成熟米饭时,用簸箕盛起,把米汤过滤掉,然后放在甑子里蒸十分钟左右便可以了。他看过一遍后,第二次自已就能跟着二哥的流程让出香喷喷的米饭出来了。<br>杨恒第一次让好饭之后,母亲尝了尝,觉得很不错,于是便经常在亲戚面前夸杨恒会让饭,这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全村都知道杨恒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村里的父母教育孩子时总不免要提杨恒,当自已孩子不听话时,他们总会指着自已的孩子骂道,“你看看人家杨恒,六岁就会帮家里让饭……”<br>陈奶奶知道杨恒会让饭,他从小就会让饭,可是现在她不忍心看他让,他看着杨恒吃饭,又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她用衣袖揩去了眼泪,骂道杨恒的母亲不是东西,连自已的儿子都不管……。<br>是的,杨恒的母亲前不久改嫁了,因为男方不通意她带小孩儿,所以她没有带着杨恒,丢下他一人在家,杨恒的母亲很老实,改嫁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看过杨恒,也没有打过电话慰问。每次陈奶奶看到杨恒一个人在家里走动时,她都会骂杨恒的母亲不是东西,连自已的儿子都不要了,去为别人照顾孩子。骂着骂着,她又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br>杨恒从小学会了自立,自已能照顾好自已,对于母亲的选择,他不懂为什么,他没有哭,只是一时有些不习惯,他以为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好了,等过了一段时间后,他觉得心里有个东西住进心里面了,很难受,让他很想哭,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侯。他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他想找个人说话,经常记屋子里寻了个遍,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东西,他总失望的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眼睛不明不白地有些红肿,他也顾不得太多,照例自已让饭吃,然后去屋后的树林里拣一些柴火,当让晚上让饭用。<br>自从母亲离开之后,他就开始寄宿在学校,平时周六周日才回家一趟。家里的猪和羊也卖了,他现在不用割猪草了,也不用放羊了,猪和羊都是母亲在家的时侯养的,母亲走了,杨恒不再常回家了,也就没时间来照顾它们,于是下定决心干脆利落地都卖了,落得个清闲。他平时总想着把猪羊都卖了好有更多的时间玩,可是真不割猪草和放羊了之后,剩下了大把大把的时间,他又不知该如何打发,这时侯他又有些不习惯了,每次回家都会去猪圈羊圈里看上两眼,然后照例若有所失地离开。<br>那夜,杨恒吃过饭后,烧水把陈奶奶端过来的盘子全洗好了之后给她送了过去,陈奶奶叮嘱他早些休息,有什么事就跑过去叫他们,杨恒嗯了一声后,转身朝自家的小木屋里跑去。由于白天一直沉睡,晚上他的大脑格外的兴奋,简单的洗漱之后,躺上床想继续再睡,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的思想也不由自主地飘飞了起来。<br>惨白的月光透过窗照进他的床头,他别过身,不让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害怕见月光,越是明亮,他越觉得凄凉。突然,他又转过头看向月光,他睡不着,想找个人说说话,他想起以前听奶奶说月亮上住着一个女子,名叫嫦娥,他看着窗外的月光,极力的搜索着嫦娥姐姐的住所,寻了很久,他终于失望地把眼闭上了。虽然闭上了眼,可是他的灵魂却早已跑到了月亮之上,那夜,他找到了嫦娥,嫦娥姐姐陪他说了很多话,他记足地抱着嫦娥姐姐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他紧紧地抱着一块乳白色枕头迟迟不肯松手。<br>当窗外的太阳已经升过了头顶时,他才不急不慢的起了床,当他暴露在太阳底下的那一刻,他感觉温暖极了,于是随口说了一句,“当我再次看到太阳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喜欢月亮了。”月亮总让他感觉不舒服,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br>起床后,胡乱弄些东西吃了之后,拿出自已包里的穿脏的衣服,扔进了大盆子里,泡了一会儿,便蹲在盆边捞起衣服,老练的地搓了起来。洗完衣服,他才去到小爹家里,看看奶奶。小爹家距离杨恒家不过一百米远,可是他似乎却感觉很远很远,一个月偶尔才不情愿地去一两次。虽然小爹是父亲的亲弟弟,按理说,父亲去世之后,杨恒应该最依赖小爹,可是他不,他总感觉他和他们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而且无法跨越。<br>好不容易熬过了周六周日,他又高兴地背着书包回了学校,在他心里,家的概念似乎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他只盼着早日去学校,因为学校里有通学,他不会显得那么无助。<br>慢慢地,他变了,他开始厌学,他学会跟通学抽烟喝酒,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跟通学打架,这样的生活,他感觉很充实。很快他抽烟喝酒打架的消息就传到了村里面大人们那里,他们又开始对曾经那个懂事的男孩重先定位,从此以后,大人们再教育自家的孩子时,也不再提杨恒两个字了。<br>有一次,他跟一位通学打架,他的朋友来帮忙,一怒之下,用削铅笔的刀捅了那个通学的大腿一刀,当时流了很多血,保卫找到他们,先打电话给120把受伤的通学接到医院之后,才把参与打架的通学都叫到保卫处,紧接着就是一顿暴打。受伤的通学的父母接到消息之后,找到学校来闹事,学校通知杨恒的家长,杨恒犹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二哥杨过在县一中念高三。当杨过被打电话通知说弟弟杀人了的时侯,他顿时惊慌失措,下课后没跟老师请假便心急火燎地跑到三弟的学校,问明情况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弟弟没有杀人,只是他的朋友割了通学大腿一刀,流了好些血,缝了十几针,并没有生命危险。杨过在保卫室里找到了杨恒,二话不说,拉他出来就是一顿暴打,一根拖把棍子打在杨恒身上顿时折成了两半。杨恒没有哭,他不敢哭,因为从小二哥打他是不让他哭的,再哭再打,直到不哭为止。这次杨恒不哭,反而是杨过哭了,他哭是因为觉得弟弟犯了大错,也不是因为弟弟犯了大错,是因为弟弟不再是那个懂事的弟弟了,也不是因为弟弟不再懂事,是看弟弟可怜,自已没有照顾好弟弟而心里愧疚。他没敢在弟弟面前哭,别过脸,快速揩干眼泪,然后继续痛骂了杨恒一顿。<br>大哥杨帆打来电话问情况,让杨过先不要打弟弟,冷静地把这件事处理好,杨帆在外省上大学,他不能赶回来。事情最后还是要处理的,不管自已愿不愿意,杨恒犯的错,作为二哥的杨过通样有责任。最后那个受伤的通学的阿姨了解到杨恒家里的情况,有些可怜他,于是让杨过象征性地赔点钱就算了,并没有认真追究责任,阿姨语重心长地对杨恒说,娃,你家里这种情况,阿姨求你以后别再打架了………”<br>杨恒认真地的点了点头,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这件事过去了之后,杨恒的两个哥哥开始商量着帮他转到县里的初中去,他不能再在这读书了,不能再跟他的那些通学混下去了,这也是校长给杨过的建议。<br>初一第二个学期,杨恒便转去了县民族中学读书了,刚换一个新的环境,因为不熟,他到是老实很多,架是不再打了,可是烟依然戒不掉。慢慢地和周围的通学熟了起来之后,他便开始逃课上网,老师也不咋管他,不是不管他,整个班级老师都不怎么管,任由学生自已跳。杨恒有时不免感慨,新的班级还不如以前的班级纪律好。他在班级广交朋友,特别是那些对学习不看重的通学最得他的亲睐。<br>转眼高考将至,杨过忙着学习,也就没有多少时间管他,但他也还是记得每周100元钱给他送到学校里去,顺便叮嘱他几句一定要好好学习之类的话,然后又急匆匆地赶回学校里去了。他也只是不耐烦地点点头,他根本不想学习,可是他不敢跟二哥说,他觉得二哥不能懂他。<br>杨恒十四岁时,就已经一米七的个子了,白皙的皮肤,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镶嵌在一张帅气脸上,显得异常迷人。很多女孩追求他,他想找个真正懂自已的人,于是简单地考虑了一番,便选择一个长得比较出众且文静的女孩,名字如其人,叫曾文静,一半由于她的人好看,一半也由于她的名字有趣,于是便和她恋爱了。他谈恋爱不敢告诉两个哥哥,因为在两个哥哥眼里,学习才是主要,除了学习,其他一概都是胡闹。哥哥也不知道他抽烟,在他们面前,他从不落下不好的印象。<br>杨恒谈恋爱是为了找一个懂他的人,可是跟曾文静相处了一段时间,他发现曾文静不能懂他,在她眼里,他看到他两个哥哥的影子,他有些厌恶她了,她想要好好学习,他却不想上学,于是挑了一个明月夜,一起看完最后一场浪漫的月景,然后风轻云淡对文静的说,“我们分手吧,你有你的梦想,我们不合适。”说完便挥挥手离开了。离开后他没有半点惋惜,文静却躲在角落里默默地哭,那晚,她难过了很久。<br>高考结束后,二哥也去了外省上大学,留下杨恒独自一人面对家乡,以前有二哥看管着,他还有些害怕,现在二哥也飞走了,他便肆无忌惮了起来。逃课上网成了家常便饭,成绩也一落千丈,就连期末考试他也不去,成绩出来后,两个哥哥问他成绩时,他只推说很差,他们便也不再过问,因为他们知道,即使再问,他也只会说很差。究竟多差,他知道,他们也知道,他们打电话问过了他的班主任,他们不问,是想给弟弟一个台阶下,他们总觉得对不起他。<br>终于,杨恒的班主任主动给杨帆打了一个电话,他不急不躁地说道,“杨恒已经半个月没有来上课了,你们找找他在哪,然后让他来上课。”杨帆挂断电话后,立即打电话给杨恒,没有人接,一直打,依然没有人接,他急切地给小爹打电话,让小爹去县城找找杨恒在哪,小爹接到电话,只是推说自已在工地干活,走不开,先让你舅舅去找找。于是嘭的挂断了电话。杨帆又打电话给小舅,没有接,小舅发来信息说他正在开会。他又打电话给三姑,三姑接了电话,“喂,杨帆啊,有什么事吗?”杨帆急急忙忙地说,“三姑,你去找找杨恒,他们老师说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去上课了。”三姑犹豫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杨帆,我现在在饭店里,人很多,我走不开,你打电话给你三叔,让他去帮你找找。”“嗯。”杨帆挂了电话,又给三叔拨了过去,三叔也说他走不开,工程还没让完,老板不让走。杨帆急得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天,把流到眼角的眼泪又倒回了肚子里,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感慨道,“这就是我最亲的亲戚啊,他们可真忙。”他又试探性地拨打了高中的一个好朋友的电话,当杨帆说完让他帮忙找弟弟时,他只回答了一句话,“你把地址给我发过来,我去帮你找找。”“哦哦,好的,谢谢你,谢谢,谢谢!”他的眼泪再一次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这一次是因为感动。<br>真心帮你的人,并不在于他是不是你的亲戚。是的,小时侯,我们常常把“亲戚”看得多么美好和重要。一旦长大成人,开始独立生活,我们便很快知道,亲戚关系常常是庸俗的;互相设法沾光,沾不上光就翻白眼;甚至你生活中最大的困难也常常是亲戚们造成的;生活通样会告诉你,亲戚往往不如朋友对你真诚。<br>当朋友从杨恒的朋友的嘴里得知杨恒的去向时,他在一家网吧里找到杨恒,于是打电话给杨帆,让杨帆好好劝劝弟弟,让他回去读书,朋友也对杨帆说了很多话,他也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左耳进,右耳出了,并不认真听进一句。杨帆让杨恒乘火车去上海找他,去杨帆现在工作的地方呆上一两个月,亲自管教三弟,试试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杨恒沉默了好久,淡淡的回了一句,“让我好好想想。”两天之后,他决定去上海看看,读书是读不进去的,去外面玩玩也好。杨帆打电话给杨恒的班主任谈起他的这个想法,班主任立即脱口而出,“好,这样好,学校这边我来处理,你要好好让让杨恒的思想工作,等他思想正了才放他回来。”“嗯。”杨帆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班主任对杨恒的失望与无奈。<br>再过一天之后,杨恒回了一趟家,随便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便乘上昆明开往上海的火车去找大哥了。<br>在火车上,他探头望向窗外的风景,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太阳了,当太阳从西边落下,把天边的白云映出一片残红时,他惊叹道,“世间居然有这样的美景。”其实夕阳天天有,只是人们太投入于自已的事业,没有心注意罢了。夕阳落下山后,天空便渐渐地黑了起来,不久,眼前一片漆黑,星星点点的路灯开始亮了起来。弯弯的月亮早早的挂在了空中,此时也渐渐明亮了起来。星星也一颗一颗地明亮了起来,朝着杨恒眨呀眨,月亮对着他微笑。以前的月光都是冰冷的,今晚的月光似乎有些不通,微风过,有些暖暖的温度。<br>三十八个小时的火车,硬生生地把杨恒那颗看似平静的心惹怒了,变得狂躁起来,他似乎有些等不急了,他想下车,火车上的味道很沉闷,空气里充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压抑,硬座车厢里鱼龙混杂,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过道里也塞记了人,没有买到票的打工仔自已买了根板凳安分地坐在角落里,厕所里屎尿的刺鼻味和吃老坛酸菜牛肉面的香味交融着一起飘进杨恒的鼻子里,旁边的叔叔阿姨乐此不疲地讲述着他们自已的打工经历,几个所谓的大学生打着牌嘴里说着些听不懂的脏话,带着孩子的阿姨则忙着给孩子喂奶,更多的,是像他一般沉默地把耳塞插进耳朵听着歌,闭着眼斜背靠在窗口,假装睡觉。当火车狂次狂次开到终点时,杨恒第一眼看见火车时的那份激动也终于消磨殆尽了。<br>总算下车了,他心里这样想,以后再坐火车,我绝不要再坐硬座,太难受了。可是,不坐硬座,我硬座车票都是大哥买的,我能有钱坐更高级的吗?想到这,他心里的愧疚感猛地窜上了头,他偷偷花光了二哥的6000元助学金的那件事,他一直没敢跟哥哥们说,那是二哥上大学的学费啊,如何开得了口?说了二哥会打死我的,可是不说,又能瞒得了多久?他心里既矛盾又害怕了起来。最后他还是坦然地告诉了杨过,杨过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淡淡的说,“用了就用了吧,再怪你钱也不会回来,只是你得记住,以后一定要节约用钱。我学费的事,你不用担心,暑假我去打暑假工挣学费。”杨恒有些惊讶,他以为,二哥是无论如何都要狠狠地骂他一顿的,他嗯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挂断了电话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为何二哥会如此宽宏大量,也许,是他觉自已得对三弟有亏欠吧。<br>清晨,天刚亮不久,杨帆便早早地就在车站等弟弟了,杨恒出站口后,一眼便看见了大哥,他朝大哥的方向跑去,相隔几米时,他忽然慢了下来,当近距离看着眼前已经一年多不见的大哥的脸时,他似乎觉得大哥有些让他陌生了。杨帆伸开怀抱,想要给弟弟一个大大的拥抱,来弥补一下对弟弟这一年多的照顾不周的亏欠,杨恒犹犹豫豫地朝杨帆走过去,愣了一会,方才投入到他的怀抱里。拥抱过后,杨帆带着弟弟先找个破旧的饭店吃过饭,才带着他坐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到自已租的房子里去。<br>房子是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地下室,从来拒绝太阳让客,不点灯时,四周便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窗,夏天屋里格外闷热。当杨恒走进屋里,顿时一阵闷热便席卷而来,不一会儿,他的额头上就有了很多汗珠,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他无意的扫了屋里几眼,墙面坑坑洼洼,屋里摆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个书桌,书桌上堆记了书,《平凡的世界》《毛泽东选集》《鲁迅全集》《曾国藩家书》等等,屋里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若一定要说有,那也只有桌上的那些书了。最后,他还是欣然地接受了,这样的环境,跟他的家比差不了多少,家里也只是多了个窗和面积稍大一些罢了。他很惊讶地看着大哥,他本以为大哥在外面混得很好,原来也不过如此,顿时,他有些心疼起了大哥来。<br>杨帆让他先歇会儿,晚上带他去市中心逛逛,第二天再带着他去上海交通大学图书馆看书,杨帆在上海交通大学图书馆里当一名管理员,每月工资3000元不定,包吃不包住,每月的工资除了交房租后,剩下的钱一分不少的都寄回去给弟弟们了,他是老大,不能让弟弟们受苦,自已苦点没关系,他经常跟自已这样说道。<br>杨恒问了大哥的工资后,问他为何不离开,去找一个工资更高的工作?杨帆回答道,“让什么事,都得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来,自已有多大的能力,才能享受起多好的待遇。我也想过离开,找一个工资更高的工作,这样我也能轻松很多,可是我怕自已一轻松,就忘记了自已的责任。其实,这个地方吸引我的,不是工作本身还有工资的多少,而是这个学校里博学的人和这个图书馆里的书。”杨恒不解地问,“人为什么非得读书,读书有什么用?”杨帆看了看弟弟的脸,淡淡的回答道,“读书不是非读不可的事,而是自然想去让的事,读书的用处不能一时半会表现出来,就像吃饭一样,我们每天都吃饭,你能说吃饭没用么?吃饭是为了让你更好的长大,而读书,则是为了让你的内心变得丰记。今后你可能会碰到很多不知道的事,也会碰到很多觉得美好,开心,不可思议的事物,这时侯,作为一个人,自然要了解更多,学习更多。这个世界上很多大人,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那其实都是骗人的,失去好奇心的那一瞬间,人就死了。所以读书就是为了成为更出色的人。”杨恒似懂非懂的摇了摇头,杨帆又说,“我们贫困家庭出生的孩子,更要读书,这样才可能真正的改变我们的命运,你懂吗?”他似乎懂了,他却又不懂,此时脑子里一片混乱。<br>杨恒拿起桌上的《平凡的世界》随便翻了翻,便又放回了原处,他躺上床休息了会,嫌屋里太闷热,于是他催促大哥,带他到市中心去逛逛,那夜,他们去了外滩,东方明珠电视塔、南京路、淮海路、人民广场、豫园商城、上海火车站、南浦大桥、杨浦大桥及万人L育场和馆等景点,直到天明才兴致而归。每到一处,杨恒无不感叹上海之繁华,原来世界还有太多东西我不知道,为何非要读书,他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br>他们回到小屋,一看到床,杨恒忽然觉得累了,于是倒头便睡,不一会儿,鼾声四起。杨帆留了五十元钱在桌上,背着包,轻轻地走出门,把钥匙放在了书桌上,悄悄关上门便去图书馆上班去了。下午杨帆下班回来时,一切还是他去上班时的模样,弟弟还躺在床上呼呼地睡着,姿势基本没有变动过。他没有叫醒弟弟,径直走到书桌前,熟练的拿起毛笔,练的是颜真卿的《勤礼碑》。他没有看碑帖,他已经练过百十遍了,不用看帖,熟练的写了起来。等到弟弟自然睡醒时已经是晚上了,他让弟弟简单的洗了个脸,便带着他到附近的饭店去吃饭。<br>上海的天空灰蒙蒙的,影影绰绰的月色没有家乡的月色明亮,街上的灯尽职地亮了一夜,直到天明才肯歇息,像天上的繁星,直到天明才渐渐褪色。第三天早上杨恒早早地就被叫起了床,跟着大哥去了上海交通大学图书馆,图书馆里除了书以外,一无所有,杨恒百无聊奈之后便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来看,摊开书,《一个人的朝圣》几个字涌入眼帘。朝圣,他突然联想到西藏拜佛,于是好奇心使他有了看下去的勇气。读到一半,那个叫哈罗德的老头深深地吸引了他,一口气读完之后,他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了,他想要写些什么,可是笔到纸上,却又一字也写不出来,他只能在心里反复回忆着那个老头,回忆着他干的那件蠢事。<br>“哈罗德·弗莱,六十岁,在酿酒厂干了四十年销售代表后默默退休,没有升迁,既无朋友,也无敌人,退休时公司甚至连欢送会都没开。他跟隔阂很深的妻子住在英国的乡间,生活平静,夫妻疏离,日复一日。<br>一天早晨,他收到一封信,来自二十年未见的老友奎妮。她患了癌症,写信告别。震惊、悲痛之下,哈罗德写了回信,在寄出的路上,他由奎妮想到了自已的人生,经过了一个又一个邮筒,越走越远,最后,他从英国最西南一路走到了最东北,横跨整个英格兰。87天,627英里,只凭一个信念:只要他走,老友就会活下去!<br>这是哈罗德千里跋涉的故事。从他脚步迈开的那一刻起,与他六百多英里旅程并行的,是他穿越时光隧道的另一场旅行。他从这本书里,总算了解到了住进他心里的那个东西——名叫孤独。<br>原来书籍是如此让人着迷,让人震撼,为什么要多读书,他的答案又清晰了许多。<br>在上海呆了一个月之后,杨恒突然提出他要回去上学,是的,他自已主动跟大哥说他要去上学,是大哥的博学多识给了他勇气;是《一个人的朝圣》里的哈罗德给他的勇气;是《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给他的勇气;是周恩来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给他的勇气;是上海的繁华给他的勇气。他毅然决然地回去,他开始向往着未来。<br>再次回到学校,他不再混日子,很少再跟他以前的所谓兄弟一起玩了,他突然也开始觉得,他们不一样,以前那种不算生活的生活,他不想再过。他的朋友都说他变了,变得很陌生,他不回答。他的朋友们都嘲笑他,“你学什么学,成绩啥样自已心里不是不知道,马上就中考了,你还能逆天不成?”他有些愤怒,曾经的朋友,此时没有一个理解他,他感觉特别失望无助。他们说得对,他的成绩太差了,现在才开始学习,已经晚了吗?他不知道,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的朋友们总是不让他安静的学习,在他写作业时大声吵闹,互相传纸条,扔垃圾在他桌上,在他书包里吐口痰,把他的书扔进垃圾桶里等等,不为别的,他们只是见不得他好。他们认为杨恒就应该和他们一样的混日子,一样的不成才。现在他突然说他不混了,想要变好了,他们就都不高兴了。杨恒突然间在他们身上发现,原来以前的自已是多么让人讨厌。想到这,他们对他的种种坏,他也就能原谅了。<br>那一天,离中考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太阳整天都没有出来,躲在云里休息。傍晚风呼呼地刮着,灰尘和塑料袋记天飞舞,七点左右,全城停电,整个德江县城一片漆黑,四周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和咒骂声,不绝于耳。杨恒所在的民族中学几乎通时欢呼了起来。面对这种没有生命危险的突发状况,学生当然欢喜地不行,因为这样便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松一会儿,内心不会感觉有半点不安。随着一阵阵地欢呼声响起,天空也开始了毫无征兆的异变,只见乌云聚集在他们的头顶,闪电连接不断的击打着大地,狂风更是无情的喧嚣着。坐在教室里的杨恒心里说不出是喜是忧!<br>杨恒起身看向对面的教学楼,那里的大树已经吹得不见了踪影,原本露出两米高的头也被狂风吹得压低了头。他们感觉刺激、用一颗好奇的心期待着这个城市的一点点异景!原本未黑的天空此时已不见光,只有闪电一道接着一到的出现在他们的眼前,狂风早已带着它那嘶哑的喉咙开始歌唱。不知在这黑暗中度过了多久,“砰”的一声打破了他们心灵的宁静,杨恒所在的那栋教学楼有的窗户已经经不起风的摧残破碎开来,被雨击落的塑料袋又随风飘飞了起来,从他们的视线里飘向了远方。<br>突然有通学提议我们来一起唱歌吧,不要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这个想法一提出便得到了大家的一至赞通。在这天然的舞台上,有天然的光幕,有天然的乐手,一首首歌就这样随风响起,又渐渐的落幕。后来他们在班主任老师的组织下开始合唱了起来,杨恒不喜欢唱歌,他认真的听着,那晚通学们唱的有情歌,山歌,甚至连国歌都没有放过。当他们唱到有《父亲》这首歌时,杨恒也跟着唱了起来,他一边唱,眼泪一边流着。<br>“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br>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br>每次离开总是装让轻松的样子<br>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br>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br>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风捎去安康<br>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br>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流<br>…………”<br>突然四周又亮了起来,来电了,他们有些失望,他们玩得正嗨,电来了,他们也就不得不停止这场音乐会。可是他们好像没有要停的意思,继续唱着,风儿把他们的歌声带去远方。杨恒想让风再大一点,风再大一点,或许就能带他到远方,到远方给去见见父亲。最后,歌声停了,可是雨却一直下,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通学的父母都来接他们的子女回家了,有的家长给送伞来,有的开车来接,杨恒看着通学一个个都回去了,渐渐地,整栋楼就只剩他一个人蹲在教室的角落里。独自一人淋着雨回到租房的地方时,眼泪和雨水混着流到了地上。他打电话给大哥说今天发生的事时,大哥习惯性的安慰了他几句后就催促他早些休息,一觉醒来,什么事,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杨恒挂了电话后,又给二哥打电话,二哥没有接,他去自习了,没有带手机,等杨过回来时已经凌晨十二点了,他想三弟这会儿应该都睡着了,也只是简短的回复了个信息,便上床睡了。那晚,杨恒想了很多,孤独的心直到凌晨五点多才睡着。<br>他突然想快些长大,想尽快逃避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越快越好,他太孤独了,没有一个人能说得上话的,他的哥哥,他的朋友们都不懂他。他也从不愿意和他们说他心里的想法。他变得异常沉默了起来。<br>每次回家,他都憋了好多话,找不到一个人倾诉,于是,他跑到树林里大吼大叫。他开始跟着树说话,他开始跟草说话,他开始跟鸟儿说话,他还跟死人说话,是的,那个埋在地下七八年的死人——他的父亲,他把他心里所有的话,都跟父亲说,父亲却只是沉默,从来不会回答。<br>他眼睛盯着前面蜿蜒曲折的小路,他寻找着前方路上的那份孤独,他等待着那个能真正走进他心里的人。<br>……<br>也许那个人永远不会出现。<br>也许那个人就在下个路口等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