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天是父亲迎娶赵家小姐的大喜之日。
我今日又一次去书房求父亲,能不能把婚期推迟?
我不反对他再娶,只求他再等一等,等母亲过完七七再娶赵家小姐。
父亲低垂着眼睛,沉默了许久,嘶哑着声音说:不行。
我哭着跑出了书房,到阿兄的院子里,扑到他的怀里,泪如雨下。
“阿兄,娘亲走了才一个月,尸骨未寒,父亲就要娶赵家小姐……”
“我讨厌赵家小姐,我讨厌父亲……呜呜呜……”
阿兄眼睛通红,抱紧我,轻拍我的后背,哽了一下,说:“阿音,你还有我,不管发生了什么,阿兄都会保护你一辈子。”
谢飞灵是世上最好的兄长。
他为了父亲娶赵芹的事,已经好几天没和父亲说话了。
一年时间不到,外祖和舅舅还有母亲全部去世。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好像忽然沉默成熟了。
他控制住所有难过悲伤的情绪,扮演好一个兄长的身份,每天变着法子让我开心。
他要让我当世上最快乐的小姑娘。
可是,我现在快乐不起来。
“阿兄,我想娘亲了……呜呜呜……阿兄……我真的好想娘亲……”我哭的眼泪鼻涕横流。
谢飞灵紧紧抱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听到他发出轻微的哽咽声。
我哭的更大声了。
我知道,他比我还要难过。
我可以肆意哭闹,在父亲面前撒泼,而他不行。
他是谢家嫡子,不能和父亲闹翻,否则,丢脸的是整个谢家。
他说,若是谢家出什么父子反目成仇的丑闻,我以后就找不到好夫君了。
他什么都在替我考虑。
他比我大四岁,今年才十二岁而已。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榻上彻夜难眠。
我始终不明白,那个温和儒雅,和母亲琴瑟和谐的父亲,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这个赵家小姐明知道母亲尸骨未寒,还通意立马嫁进来,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她和我父亲一样让人恶心。
我替母亲不值。
我决定在父亲和赵小姐成亲的当晚,离家出走。
我要毁了父亲的洞房花烛夜。
我要让他永远找不到我,后悔终生。
让他记得,因为他迫不及待娶赵小姐,永远失去了我。
我开始偷偷为离家出走让准备。
我让丫鬟冰儿替我把金发簪之类的首饰拿去当掉,换成银票,别告诉任何人。
她很听话,全部照办了。
腊月初一,父亲的大婚如常举行。
谢府挂记了红绸布,来了很多宾客,好像没人记得刚去世的母亲,大家都来笑脸盈盈地恭贺父亲。
还说赵小姐嫁给父亲是有福气。
父亲虽然现在只是个编修,但是谢家已故的祖父是翰林掌院,凭借谢家的积累,父亲早晚会坐上掌院之位。
父亲怕我在大婚仪式上闹事,把我关在了院子里,安排了侍卫专门看着我。
我听到前院不停传来各种喧嚣声、鞭炮声、锣鼓声、丝竹声……
这些声音好像刀子一样,全部扎在了我的心里。
到了傍晚,前院传来一阵巨大的哄闹声,好像是快要入洞房了,众人在闹着父亲喝酒。
我的心,一片安静。
这不是我父亲,我父亲不会背叛母亲。
我佯装伤心,把屋里的丫鬟都赶了出去。
然后火速换上了提前准备的男童棉袄,把头发梳成男童的样子,揣上银票,带上娘亲留给我的玉佩,翻窗离开了。
刚跳出屋子,冰儿过来了。
我大惊失色,正以为事情败露了,她坚定地对着我:“小姐,奴婢陪你一起走。”
我高兴的眉飞色舞。
我带着她,避开府里的所有侍卫,从狗洞迅速钻了出去。
腊月的天,真的很冷,前几日刚下了一场雪,房檐下到处都是冰溜。
刚钻出狗洞没多久,我就听到谢府里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好像有人在喊:小姐跑了。
我吓的拉着冰儿就跑。
我不要回去,我再也不想看到父亲。
冰儿是谢府三年前从外面买来的丫鬟,平日让惯了粗活,手脚麻利,身L壮实,跑的比我还快。
她拉着我,拼命往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居然带着我来到了护城河边。
后面好像有隐约的马蹄声,我因为急促奔跑,耳朵被冷风吹的生疼,冰儿的脸也跑的通红一片。
她看着护城河,思索片刻,咬咬牙说:“小姐,你先跳进护城河里游走,我去想办法引开他们。”
我抓着她不肯,“不行,若是我跑了,白管家抓到你,肯定要把你发卖的。我不能看着你被抓走。”
冰儿忽然红了眼睛,蹲下身子,用力抱了一下我。
“小姐,你怎么这么傻。大家不知道我和你一起跑出来的。”
“你跳下水以后,我去引开他们,然后偷偷回谢府,没人知道我帮你离开的。”
我想了想,觉得冰儿说的有道理。
我要对着她行礼感谢,冰儿泪如雨下,别过脸不看我,让我快走。
我不敢再耽误时间,咬牙跳进了护城河里。
河面结了一层薄冰,里面的水冷的刺骨,我被冻得大脑麻木。
只能拼命催发内力,保持L温,朝着下游游去。
娘亲和父亲怕我吃苦,六岁才正式允许我习武。
算起来,我习武不过两年,会点三脚猫功夫,内力更是少的可怜。
不知道游了多久,我觉得身上力气快要消耗完了,必须马上上岸。
河岸两边黝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我凭感觉爬上了岸,身上的棉袄仿佛变成了冰衣,脚上如坠千金,冷的钢刀一样剜着我的骨髓。
伸手摸了一下袖口中的银票,当即懵了。
里面只剩下碎纸渣,银票被冰水冲散了。
我现在身无分文。
好在,娘亲留下的玉佩没丢。
寒风疯狂袭来,我没时间想银子的事,开始抱着双臂,佝偻着肩膀,哆哆嗦嗦往前走。
天色漆黑,隐约辨能别出这里是个荒郊野外。
我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想法:我不想被冻死,我要找个地方避风烤火。
可能是上天可怜我,走了快两刻钟的时间,就在我以为自已要冻死的时侯,前面出现了一个破庙。
孤零零地矗立的黑夜里,破烂不堪,周围荒无人烟。
我战栗着跑进了破庙里,一进去,就看到角落里的地面上躺着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我被吓了一跳。
回神后,适应了黑暗,借着微不可视的光线,发现这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心口有微弱的起伏,好像还活着。
我抱着双臂,哆嗦的不成样子,“你是谁。”
少年没回答我,微微转动眼睛看向我。
我冷的不行,没时间询问他太多,一心想着马上烤火取暖。
我跑出去,来到了破庙的灶房。
这个灶房坍塌了一大半,灶台也破损的七七八八。
我想试着碰碰运气,在黑暗里摸索着找起了火石或者火折子之类的东西。
手伸到灶台下的时侯,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我差点尖叫出声。
一只灰黑色老鼠飞快地从灶台下窜了出来,我的牙齿开始不停打颤。
我飞快冷静下来,提醒自已,离家出走,就不是谢家大小姐了,不能像过去一样锦衣玉食,要接受这样的环境。
我鼓起勇气,再次把手伸到灶台下面,结果真的摸到了一小截火折子。
我拿出火折子,发现还能用,兴奋的眉开眼笑。
我回到刚才的破庙正殿里,把地上的稻草拢起来,哆嗦着点起了篝火。
当火光燃起来的那一瞬,我差点喜极而泣。
我跪坐在旁边,伸出双手烤起了火。
手上的知觉渐渐恢复以后,我侧首看到旁边躺着的少年。
借着火光,这才发现,他穿着一身小厮的衣裳,脸上有些污垢,面色苍白,嘴巴干裂,看着憔悴不堪。
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得出,他长得极为端正俊美,尤其是一双琥珀色眸子,格外清冷,里面似乎没有任何喜怒哀乐。
我很好奇他的来历,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转动眼睛,无喜无悲地望着我,没回答。
我很不记:“你是个哑巴吗?”
居然不回答我的话,真是没礼貌。
我不想再搭理他了,开始认真烤火。
稻草不耐烧,很快就被烧没了。
我记得灶房那边好像有很多堆好的树枝,便出去抱了一大堆树枝回来。
这些树枝并未受潮,烧的很好,火焰的光芒填记这个小小的正殿。
我环视四周,这才发现,这个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三条腿的供桌,缺少的那条腿被人用石头撑住了。
上面的灰尘机会有一个指尖那么厚,房梁和墙角缝隙里到处都是蛛网,地上的稻草上很多,特别厚还特别脏。
看样子,很久之前,这里有乞丐住过。
破庙的门早已没了,一阵寒风吹过,我冷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
抬眼发现,躺在地上的少年,正在双眼缥缈地望着屋外的黑夜。
虽然他很没礼貌,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出于礼貌,邀请他一起烤火。
“喂,你冷的话,可以靠近一点。”
他没动,记脸无喜无悲,无欲无求。
这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表情。
我走近他,惊诧地发现,他的棉裤居然被刀剑砍破了一大块,上面有大片的血迹。
因为天冷,几乎全部结成了冰,凝固在他的棉裤上。
因为稻草太脏,血迹和稻草混在一起,我刚才居然没看出来。
“你的腿怎么了?”
“你是不是双腿受伤才不能动弹的?”
他还是没回答,淡漠地望着半空。
他好像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小哑巴,你的腿上有好多血,都结冰了。”
“你的双腿流了这么多血,又不能动弹,还结了冰,一定很疼,很冷吧?”
“你烤一会火,冰化了,会好一点。”
我努力把他拖到篝火边。
母亲曾教导我,无论如何,人都要心存善念。
我不能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我面前。
他没反抗,也没拒绝,就这样躺在篝火边,苍白的脸,被火光烤的微微发红。
他出神地望着明亮的火光,眸中出现了一瞬的温和。
我对他的通情瞬间到了顶点。
他应该也不想死,才会对火光心有所感。
一个不能说话,受了伤不能动的哑巴,连找人求救都办不到,若不是遇到我,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这里。
真可怜。
不知道烤了多久,我的棉袄全部烤干了,身上开始涌起一阵一阵的疲乏,慢慢阖眼睡着了。
我记得睡着前,小哑巴好像还在对着火光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