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景率领部众在一条蜿蜒小河边驻足休憩,目光却被不远处腾起的滚滚黄沙所吸引。
“速度倒是不慢,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无须多猜,那正是高潜林一行人追逐而至的身影。
好个耐力十足的追兵,这一路上疾驰,以至于凌振座下的骏马口吐白沫,仿佛随时可能倒毙于地。凌振望着自己心爱的坐骑,面上怒意横生,对他这等身份的人来说,马跟兵器是最好的伙伴,而如今这马却因追赶林怀景而力竭至此,怎叫人不恼?
“凌统领,你这马不太行啊,才小跑了一会便显疲态,回头让我家老爷子送几匹上等良驹给你吧。”
林怀景话语间带着戏谑,明明是自己惹出的乱子,却似无关痛痒之人,这让凌振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拱手道:
“那凌某先行谢过殿下了。”
“不必客气,日后在京都,还需凌统领多多关照才是。”
这句不经意的客套,却让凌振心头一紧,他转目望向已远去的林怀景,心中暗自思量:
“看来他并不如传言中那般毫无可取之处,他清楚自身的处境,只是很多时候,光有认识是不够的。”
林怀景信步游荡间,意外遇见了高潜林。高潜林一见他,连忙趋前施礼,言辞恳切:
“殿下,此类事端,老奴真不愿再有,若您有个闪失,老奴这条命,怕是担待不起。”
对于林怀景的闹腾,高潜林表面上不以为意,心里巴不得他能折腾得无法进京,但面上功夫仍是要做足。
“高公公太过谦虚了,只要你别紧跟本世子,我自是安然无恙。”
林怀景也是毫不客气,话落便转身离去,留下高潜林在原地高声喊道:
“老奴惶恐。”
却未得到林怀景任何回应。
对于高潜林这样的人,林怀景无意多费唇舌。他在营地里闲逛,无意间听见两名羽林卫的低语。
“你说这世道,人还能活吗?几个流民,送回去就行了,为何要杀了,还要割耳充山贼邀功。高公公还不让动手,我真是越来越不明白当初为何要从军。”
说话的那位满腔愤怒。
“别多想了,这世道就是这样,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来,别多想了,喝酒!”
另一人宽慰道,这一路上遇到的流民仅此一伙,林怀景立刻联想到早些时候遭遇的那群人。
他一个箭步上前,把两人吓得不轻,一见是林怀景,连忙起身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
林怀景询问那位仗义执言的士兵。
“回殿下,末将冯天奇。”
那人回答。
“我问你,刚才那些话,可是真的?”
林怀景追问道。
“殿下问的是……”
冯天奇一脸迷茫。
“关于流民的事。”
林怀景解释道。
“这……”
冯天奇不清楚林怀景问话的意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便瞥向身旁的同伴,对方微摇其首,暗示他莫多言。毕竟,在这纷乱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怀景的境遇,没必要刻意讨好。
冯天奇思忖片刻,一咬牙,答道:
“回殿下,确有此事,我们路过时,正巧碰上一队官兵滥杀无辜,以平民充山贼记功。”
林怀景闻言,拳头紧握,咔咔作响,转向冯天奇问:
“若由你带路,能找到他们吗?”
“回殿下,绝对可以!”
冯天奇答。
“好!阎达!”
林怀景高声呼喝,阎达闻声即至:
“末将在!”
“速集兵马,随我前往!”
阎达得令,立即将那三百骑悉数集结,林怀景翻身上马。
“公子——!”
诗柳与画眉一见此景,连忙趋步向前。
“你们在此守候!”
林怀景简短吩咐后,向冯天奇递了个眼色。冯天奇一抖缰绳,率着三百精悍铁骑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身后尘土飞扬。
望着林怀景远去的身影,诗柳手中的餐篮轻轻交到画眉手中,语气坚定地说道:
“我去追赶公子,你留在此地,备好膳食静候其归。”
言毕,她迅速挑选了一匹健马,矫健一跃,便风驰电掣般追随林怀景而去。
“天师不打算同往吗?”
高潜林望向一侧的张祁闻,疑惑问道。
“他此行是为民众请命,我又何必跟去?”
张祁闻冷笑一声,不以为然。
“天师就不怕再次遭遇杀手吗?虽有三百英勇铁骑随行,但若真遇到顶尖高手,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高潜林面色凝重,透露出一丝寒意。
“那公公得祈求上苍庇佑,勿让此子有任何闪失。”
“嗯?天师此话怎讲?”
高潜林一时未能领悟张祁闻的言外之意,只见张祁闻面色骤变,目光凌厉地锁定高潜林:
“沿途杀手的手段,公公或许比我这老道更了如指掌。如果我的徒弟此次有所不测,我张祁闻对天起誓,这里绝对不会只死他一人。老道士我修行半生,好不容易得一满意传人,谁敢伤他分毫,我必叫他付出代价。”
张祁闻语气温和,却字字含锋,威压之下透着凛冽杀机。
此时,林怀景在冯天奇的带领下,已寻到那伙休憩于路边的官军,未及反应,便被阎达率领的骑兵团团围住。为首姓钟的那人一眼便识出阎达,心中顿悟大难临头,急忙站起。
“诸位,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林怀景策马缓缓前行,目光冷峻地盯着那领头之人。
“殿……殿下!”
那人笑容尴尬,心底却对林怀景的到来心知肚明。
“人呢?”
林怀景简单二字,掷地有声。
随之手一挥,阎达众人卸下众人的武器,随后发现一个皮质袋囊,拎至林怀景面前。袋口一开,林怀景目光一凝,胃中顿时翻腾不已。
袋里装的不是别的,乃是半袋子的耳朵,右耳,整整半袋,鲜血淋漓。
兵士战场上的军功,自然不可能按你报的数算,也不可能真的带这么多颗人头厮杀,所以都以右耳为准,多少只右耳就多少军功,而这口袋里,少说得有三四百人。
短暂平复情绪后,林怀景猛然转身,面容狰狞:
“为了让你们安心护送他们回家,我连赏银都预付给你们,为什么?他们也是我大周的子民,作为官军,难道不该守护他们吗?”
那钟的闻声,顿时魂飞魄散,扑通跪地,连连磕头求饶:
“殿下,小人知错,求殿下开恩!”
林怀景伸手从阎达的腰间抽出他的长刀,缓步逼近,声音冰冷:
“知错了?你非知错,是知死期将近,妄图求生。但你的命是命,那些无辜的百姓的命,又算什么?”
言罢,举刀欲下。不远处疾奔而来的诗柳正欲阻挡,却被阎达拦下:
“诗柳姑娘,你心系殿下,我理解。但殿下身负承袭怀王府的重责,这样的事情,总得有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