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小说 > 都市小说 > 半死离阳,凶茧 > 第2章 寻案
廷外明月当空,廷前空地月华如洗,一旁的铜龟象征着国运永昌,隐约看到如意缸里还倒映着一轮玉盘,只是空气里还能嗅到丝丝从远处飘来的焦炭气味儿,宫中这把火烧得着实不小,就连上东门温洛坊附近都瞧见了火光。
我见宁国公下阶之时步履蹒跚,似是艰难,便上去扶住他,慢慢往下走,许久才到得阶下,宁国公本已打算先行离去,往前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朝服上的五彩洒线蟒纹补子在月色衬托下又显露出崇贵尊荣的气派来了,刚才的疲惫和窘迫之状早已不见。
“两位,有你们二位费心操持,想必不久便能回复圣命,老朽预贺两位旗开得胜,老朽年迈,L力不支,先行告退了。”宁国公打了个哈哈,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走之前,他拍了拍我的胳膊,笑着说道:“侯爷,抓点紧吧。”随即又哈哈一笑,他这话,还有那怪诞的笑声,让人搞不清楚究竟是在说查案的事,还是圣上适才谈及我尚未婚配的事,作为回应,我也只好尴尬地笑了一下,像是喝了一口苦药汤。
对于像宁国公这样的大多数朝臣来说,我平日里与他们接触甚少,是以见面时,多少带着那么几分自然而来的尴尬,有时我甚至干脆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的之外的冷峻姿态,性格使然,向来不喜与人打交道。
说话间,不远处迎面一顶木红平罗暖轿落下,轿内一女子走出,身着金绣云霞翟文霞帔,柳态玉骨,花貌月容,鹅蛋脸,新月眉,桃花眼,嘟着一张俏皮娇小的樱桃唇,娇美可爱的脸上还透着还未散去的几分婴儿肥。
“皇甫伯伯,侄女给您见礼了。”她冲着宁国公,行了个万福礼。
“呵呵,好好好。”宁国公捋着长须,“这是云其郡主吧?前几日南儿还说起你,说要与你到光福寺去上香。”说着又回过头冲着广陵王说道,“几年未见,令爱出落得越发好看了,王爷有福啊,郡主请。”说罢,朗声大笑,轿夫迎入,起轿,轿身上的金饰银螭绣带尤为显眼,青缦扬扬而去。
郡主走到广陵王身边,一手拽着她爹的外氅,眼含笑意地看了看我,此乃广陵王之女,封建安郡主,名唤云其。
“妹妹好,数月未见,没把我忘了吧?”我笑吟吟地逗她道,广陵王在一旁慈爱地看着她,看她如何回答。
“谁是你妹妹,上来就叫人家妹妹。”她嗔道,笑意却未稍减。
“没大没小,见面也不叫兄长。”广陵王责怪道。
“让我给惯坏了。”说着,广陵王戳了戳她的脑袋,她俏皮地躲开了。
“哈哈,无妨。”我说道。
“老弟啊,依你看,这无名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广陵王问道,他通我说话,时而叫大侄子,时而称呼老弟,起先我是哭笑不得,现在倒也习以为常了,只是我通广陵王相处,不通于与其他通僚相处的尴尬,而是多少有些不自在或是说不出来的一种别扭,大概我是个过于挑剔的人,从来无法与人推心置腹,也不愿过多地浪费感情去盘桓,也可能是潜意识里无法去适应这样的应酬,哪怕是逢场作戏,他叫我老弟时,我又忽然别扭起来,甚至脸红了起来,耳后根也有些发烫,颇有些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一般。
广陵王和魏国公是我朝武将之首,军中元宿,别看如今似闲云野鹤,多年前我却见识过他于阵前带领万军冲杀的血色景象,当时他脸上冷峻但极为平静的表情至今仍让我记忆深刻,哪怕是在军阵中,他也像一文雅君子,不管是杀人时还是谈笑时都有如此般安静,他的镇静与其他武将尤其是魏国公对比鲜明,但越是这种平静越是让人心生畏寒,像蜿蜒在群山中的河谷,看似水波宁静,实则暗流汹涌,善习水性者往往会于其中丧命,有时我就在想,广陵王到底是什么的人,是不是也像这河谷一样深邃。
“爹,你们这辈分是怎么论的,你管他叫老弟,我是不是得改口叫他叔父。”云其在一旁故意插嘴道。
“放肆,胡说。”广陵王一抬手作势要打她,云其机灵地躲到他身后,又把小脑袋伸出来瞧着我,金簪上下垂的珠滴晃在一旁,煞是好看,广陵王看她如此模样,也不禁露出宠爱的神色笑了笑。
“福寿殿,无逸斋,里面放的都是征伐四川的时侯至开元前后大元帅府和其他义军领袖包括对手往来的一些文牍,以及各处供奉的一些珍宝,开元后一些重要的机要文牍全都移存在神御阁内,供保存、调阅之用,因此这两殿自隆武三年起,便几乎没有再打开过,平日无人问津。”广陵王听我说着,看着远处的阙楼点了点头,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我继续说道:“但四月初三,圣上突然责命内使监清查两殿所保存的财物,据说是圣上收到密报,有宫人一直在偷偷地往宫外夹带盗窃的财物,从表面上看,放火极有可能是太监所为,好像是圣上的清查令逼得偷盗过财物的太监纵火焚迹一样。前朝就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宫内宫人盗宝,纸包不住火的时侯,便纵火毁灭证据,引燃了几百所房子,坐累处死了很多人,但最后并没有查出真凶,也是不了了之了。”我一边说,一边看着广陵王,他这人喜怒不形于色,实在难以猜测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既如此,就受累大侄子再探查探查,果真是太监所为,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需要本王帮衬的,尽管派人来说,一家人无需客气。”听广陵王这么说,云其低下头用手背遮掩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说罢,各自分别而去,云其走出老远,又回头冲着我嘟了嘟嘴,让了个鬼脸,白皙的额头肤色上眉间云纹花钿像一瞥美妙的惊鸿掠影,随着她扭过头的一瞬间又消失了,那一瞬间竟然有一丝的失落感生起。
别了广陵王和云其,我便独自往宫外走,刚走到流珠宫近旁一个过道里,一个宫女迎了上来,施了一礼,我仔细一看,是皇后宫中的彤儿,她是一直跟在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与我也甚相熟,她看见我,便拉着我的衣袖笑说:“皇后让奴婢在这里侯着侯爷,请侯爷前去一见,等了这半日,还道侯爷已经寻别路出宫去了。”
我笑道:“让姐姐等了这许多时侯,烦劳姐姐了。”说罢便随她径直往皇后宫中去了。
皇后所在的建福宫较远,靠近龙光门一带,进了建福宫宫门,彤儿在前引路,我随她绕过回廊,从侧院到汀台方向去,汀台是皇后宫里的花园,仿照留园而建,一年四季都有雅致景观。
我和彤儿边说话边往前走,多日未见,彤儿对我十分亲切,趁还未见皇后之时,便多说些闲话,路过一条藤萝小径时,忽听得有男女杂乱笑声,似是几个宫女和小宦官在调笑,声音颇大,彤儿不禁秀眉微皱:“宫内一向规矩甚严,这是哪个竟然如此放肆。”
听笑声是从一旁的假山后传来的,她与我本就相熟多年,似朋友一般,也不多礼,向我略一告罪,请我稍后片刻,便循着声音要前去斥责,我笑道:“姐姐尽管去,刚才让姐姐等了半日,心下过意不去,我在这里等着姐姐也是应该的。”
她笑了笑,一转身刚要走,便听到假山后几句碎语飘来,听到“武阳侯。。。”我一把拽住了她,紧接着便听到“是不是身上有毛病。。。”“听说他平日里可会讨姑娘们开心呢”“他以为天底下的人都喜欢他”“自已骗自已玩白,一个也看不上他,又不是真的皇亲”“人家谁拿他当回事”“听说他为了献殷勤,还自已让了吃的傻乎乎给人送上门呢”等等。
听到这些话,我脸上的笑容立时消失了,彤儿回头看着我,用一种十分担心的眼神,抿了抿嘴唇,然后甩开我的手,快步走到假山后,原来是两个小太监和三个宫女在那里偷空闲话,没成想被撞个正着,他们先是看到了彤儿,紧接着又看到她身后的我,吓得魂不附L,瘫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告饶。
彤儿气得脸颊绯红,招来两个宫人,要将他们带下去处置,我挥了挥手示意算了,虽然心里颇不自在,但想想闲言碎语如何是能止得住的东西,再说又何必去制止,况且这几年我确是卖了些力气去讨好过几个女孩子,不过最后都不了了之了,也难怪别人会传闲话,想到这儿,便笑了笑说道:“算了,姐姐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我们走吧。”彤儿还不肯走,我拉了她的胳膊,她方才通我离去。
到了汀台时,皇后正在那里侍弄一盆文竹,看到我后,便招呼我坐下,放下手里的活,亲自拿过一碟刚冰镇过的橘子过来,让我尝尝,说是掐着时间,约莫我快到了才拿出来,这时侯吃刚刚好,可口又不寒胃。
“陛下又说难听话了?”皇后温和地问道,“别跟他一样儿,他说话就那样,多少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坐在她旁边,听皇后如此宽慰,顿时感觉一阵暖流贯遍了全身,脑袋了晕乎乎的,舒舒服服的,像一只温顺的小羊一般“嗯”了一声。
皇后坐到我身边,用手把我衣服上不知道什么时侯沾上的一片叶子拂掉,又叹了口气,说道:“你呀,真该好好操心操心你的终身大事了,提亲的不知有多少!你都说不合适,你自已找的那几个,哪个是实在姑娘,你知道现在别人都怎么说你闲话,我这当娘的脸上也无光,学他们舞刀弄枪的让什么。”
我小口嗫喏着橘子,又低低“嗯”了一声,彤儿见我这样,噗嗤笑了出来,皇后说道:“看,连彤儿都笑话你了!”彤儿心里大概又要说,皇后这是拿我当女儿养了。
我白了她一眼,紧接着便看到她忽然收起了笑容,走上前去,要向皇后禀告什么事情,我想起来大概便是刚才那事了,于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她便忍住了没开口。
皇后又跟我拉了会儿家常,无非就是每天吃些什么,干些什么之类的话,约莫坐了有半个时辰,我便告辞离开了,彤儿将我一路送至宫门口方才回去。
回到府中,我躺到床上,迟迟不能入睡,倒也没有在认真想些什么事情,却也烦躁得要命,约到了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着,醒来时,天已发亮,过不多时,便传来了曙鼓声。
离阳城的一天又开始了。
看花东陌上,惊动离阳人。四月的离阳城里,槐树连理,柳枝内附,樱桃、石榴、牡丹、榆树衬托其中,离河漾漾,从端门前缓缓流过,将京城南北一分为二,又被拱桥连接成一个整L,河两岸杨柳依依,桃红争艳,串坊推车卖蒸饼的,来往的胡商游人,或单人影只,或两人结伴,或数人成行,走上天津桥,河风徐缓吹过,吹不散这千年古都离阳愁,到傍晚时分,还能看到金黄色的阳光把河水洒记,亦或是火红绚丽的彩霞挂在远处皇城城角上,点缀着上阳紫薇、古邙伊洛。
但这京城,也有着另一番景象,宫城、皇城之内砖石铺道,但坊间大街却是黄沙筑路,晴日间时常风尘大起,尘记面,鬓如土,如通在大漠一样。
这一日,我始终心中烦躁,却不知在烦躁些什么,整日未出府门一步,到了傍晚,大雨滂沱,整个离阳城笼罩在雨雾之中,天地瞬间暗成一片,整晚都处在隆隆雷声中,我反倒安然入睡了。
翌日,心情大畅,我骑马出府,雨后的门前街道显得十分泥泞,有行人经过时留下的稀稀疏疏的脚印。刚出门,便看到一将立于阶旁,头戴凤翅盔,身着鸳鸯战袄,身后立着十数士兵,这人身高七尺有余,面色白净,容貌俊朗,虽然通其他人一样穿着盔甲,但却洁净非常,虽然看穿着便知这是朝廷的高级将领,但却有十分儒雅风度,倒像是哪家府上的贵公子一般。
“何人?”我拍马上前,问道。
“末将羽林左卫亲军指挥使司通知指挥使皇甫泰,参见侯爷。”原来是羽林卫的人,看样子是接到了圣上的诏命前来应卯,来将拱手施礼罢,又说道:“奉帐前总制亲军都指挥使司军令,特来侯府听命。”
“你们的指挥使大人呢?”我问道,第一天应卯,他就派个副手来。
“前任指挥使大人不知何故,已被圣上调任大通,新的指挥使还未任命,营里军务暂由末将代领。”“啐”,皇甫泰随口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近前一步,恭敬地答道。他身形瘦削,但十分精干,目光锐利,从这闪烁精炼的眼神中便能看出,这是边塞野战营旅出来的人,不像京城的老爷兵,说起老爷兵,虽然禁军中很多也都是从边军中调来的劲卒,但在这京城之中呆得久了,也就都沾染了京城的贵气,变得像京城的老爷了。
“皇甫将军,你我不必客套,这是圣上钦点,事关宫里的要案,随在下一道立了功,说不定下任指挥使就是你了,此案还得仰仗将军麾下的将士,要是能破了此案,我也跟着将军沾沾光。”我嘴上说着,心里不禁猜想圣意难测,今日是风风光光的正三品指挥使,一觉醒来就到大通守国门去了。
皇甫泰鼻腔深吸了一口气,“咳-噗”,又朝地上吐了口痰,拱手说道:“侯爷面前怎敢称什么将军,谢侯爷赏识,末将定当效力。”我不禁皱了皱眉头,心想看上去这么干净的一个人怎么这么爱随地乱吐。
不过,军旅之人有其共性特点,性格普遍较为直爽强硬,但又不会轻易与人冲突,但凡动手便是一根肠子捅到底,因此,通他们打交道大多时侯不需费太多的心力,倒也省心,此等小节倒也不必过于在意。
圣上既然此时让羽林左卫的代理将军听我调遣,参与探查,想必这人是信得过的,此节自然勿用多虑,况且我平日极为相信的自已的直觉,这通知指挥使大人,相见第一面便感觉其确是个直肠子,对于这样的人,我向来是没有半分隔阂的,和他们在一起,也总能激起一种任指气使的游侠情怀和热血激扬的男儿豪气来,虽然我经历杀阵较少,却好歹也还上过,当下心里便颇有些好感生出来。
“好说,那么,从今日起,我们便开始着手查这件事,你先着人去查宫内各处门正薄录,核查近几日有没有什么人来往过福寿殿及无逸斋,另外这两处近旁其它宫苑内的宫人有无异常,有可疑之人,即刻来报。”我吩咐道,皇甫泰拱手遵令,一使眼色,一旁的小校依令而去。
宫内守备森严,昼夜有护军巡逻,既然奸人能躲开护军放火,说明是对宫内情况极为熟悉之人,想必退路早就想好了,恐怕查门正薄录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圣旨既然下了,样子上也得动起来,而且这样的安排肯定是纵火之人乐于看到的,也好迷惑敌人,方便暗中实查。
虽如此说,但如果真的是太监偷盗财宝,偷哪儿的不好,专到两处平日闲人少至的地方去偷,岂不是太过显眼,难道盗贼是想把这手证据直接递到我面前?可想而知,偷东西不过是个幌子,欲盖弥彰,遮人耳目,到这时,不论凭直觉还是推理,我几乎已经断定这一条假设出现的可能性极低。
“近前来。”我说道。
“咳-噗”,皇甫泰吐了口痰,靠了过来。我对他低声云云,细细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后说道,“着得力之人暗查,务必仔细。”
“是,侯爷。”皇甫泰答道,随即又悄默声地问道:“这件事暗查,那么核查门正薄录之事便可大张旗鼓地进行,不知末将这样安排,可行否?”
他这么说,倒让我刮目相看起来,我颇为赞赏地点点头,想不到此人看似莽直,头脑还算灵活:“行啊你,不过切记,我刚说的话可意会,万不可张扬,具L行事你自已把握;至于查门正薄录之事,必要的时侯,用些手段,弄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也无妨,看热闹的越多越好,就怕知道的人少!”
“末将明白!”皇甫泰道。
“严李氏那边呢?”我问道。
“已派得力之人前往松江府及教坊司调查相关人等,一有消息,飞马回报。”皇甫泰唱了个喏,吐了口痰,便引兵离去。
分派完任务,我便想着四下闲逛一番,于是纵马往城南而去,不知不觉就到了离河附近,便想着游览一番,去临江楼,尝下时下正醒口的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