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的吧，走这么久，都没遇到个村遇到个店的，看来今晚要风餐露宿喽。你能行吗？”
绿萝正在懊恼他被野蔷薇枝刮破的衣服，瞪了我一眼。
这衣服破了就受不了了，后面还有他受的。
这一路我随手采摘了一些野金针菇。
一个石头围成的火坑出现了。火坑后是一个石头房子。
石头墙石头缝里生出野草。火坑有余热，有人在这里刚煮过食物。
房顶塌了一小半。没有门。
走进去，只见一个小男孩和一个中年男子缩在一个角落里。
天气不冷，他们却紧紧挨在一起。
小男孩见到我，小声叫了一声：“姐姐。”
中年男子问：“你们是？”
“我们路过。”
绿萝疑惑地问道：“这是你们家吗？不好意思，因为没有门，我们就进来了。”
我翻了个白眼。这问题问的。这房子明显荒废了嘛。
中年男子说：“我们是来还愿的。这里有座寺庙。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天快黑了，看见这里有座荒废的房子就进来了。”
我说：“还愿？一路走来没看到有人烟啊。几座荒山秃岭连着。难道是深林古刹？”
中年男子说：“嗯，我娘画的路线图应该没错。她临死前交代过，一定要带着我儿来还愿。”
小男孩说：“哥哥姐姐，我害怕。”
中年男子搂住他说：“不怕不怕。”
我问：“怎么了？”
男子说：“没什么，兴许小孩眼花了。”
“爸爸，你也眼花了吗？”
男子笑嘻嘻说：“儿啊，现在有姐姐和哥哥陪着我们不挺好的吗？不要吓唬他们。”
绿萝拽了拽我的袖子，委屈巴巴道：“饿了。”
我拿出在泉水里洗干净的金针菇递给他：“吃吧。”
绿萝皱眉：“就，就这样生吃？”
“对啊，生吃，这里又没黄瓜，不然可以和黄瓜丝拌着吃。发甜的。”
“有黄瓜啊。”小男孩说道，“屋子侧面有。”
“我们之前转过一圈，确实种有黄瓜。你们去外面找找。”
石房子侧面圈了一圈破篱笆
，果然有黄瓜藤攀在上面，垂下几只黄瓜，黄色的黄瓜花迎风摇动。这圈篱笆有点眼熟。
摘了两条黄瓜，拌好后，递给绿萝一份，绿萝慢慢吃完了。
意犹未尽似的，绿萝喃喃道：“这菌柄还脆脆的，真挺好吃的。”
我得意笑道：“那当然。我从小就喜欢吃外面的东西。这些菇啊菌的，能吃的认了不少。”
绿萝问：“你们刚刚吃过东西了吧？外面的火坑还是热的。”
“嗯，哥哥，我们吃了灯笼。”
绿萝问：“灯笼是什么食物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中年男子说：“啊，是馒头，烤了更好吃。我们这还有呢，二位要不要去烤两个。”
“谢谢，我们吃饱了。你们找不到寺庙，准备怎么办啊？”
“在这里先对付一宿，明天再打算。”
是啊，天已经黑了。
在业火的火光照耀下，这对父子紧紧地缩在墙角。
夜里醒来，那对父子还是靠在一起，只不过是舒适松弛地躺在一起了。墙角不见了，他们躺在一根柱子旁。
我恍然，这石头房子变成了寺庙。
愤怒本尊佛像前香火缭绕。
我抬头一望，二楼窗户里也有一座佛像，目前只能看见佛像的脸，这尊佛像真大。
绿萝不在。他去哪了，是去二楼了吗。
在这深夜里，一座莫名其妙出现的寺庙灯火通明，只有我、绿萝，他现在在哪我还不知道，还有一对父子。
这对父子睡得正香。我喊了一声都没醒。我又喊了许多声，他们还是不醒。我坚信，这就是他们要来还愿的寺庙，只在夜晚出现的寺庙。
算了，先去找绿萝。
我站起来朝二楼走，眼角余光还是能看见二楼的那尊佛像，佛眼盯着我，我不由得头皮发麻。真讨厌啊。
窗户好像随着我的走动变换位置一样，佛眼始终盯着我，我走到二楼，只看到一些小的佛像，也找不到绿萝。
忽然，我感到身后巨大的压迫感，一转头，愤怒的佛眼压下来。
穿过一片红色的光。顿感脚边湿漉漉的滑腻腻的。再一看，数根蟒身粗的触手铺在地面，触手上分布着孔洞，从孔洞里流出条状的液L，液L在地上漫延。
什么妖怪我都不怕，就是有点怕鬼。我当然备感身心愉悦，这是个妖怪。
我用手指蘸取一点液L放在嘴里尝尝，居然是面汤的味道。往上身瞧去，这是窗户里的佛像，现在看已经不太像佛像了，它只是在模仿楼下愤怒本尊的佛眼，头顶着一只扁一些的大红灯笼。灯笼两边坠下两条红丝绦。
一瞬间它恢复了本来的面目，脸已经彻底不是佛脸了，一对硕大的菱形眼睛发白光，白光里靠着鼻子的地方才有一点黑色的瞳仁。它非常高大。
“你，”
它说话了。
“对我有什么祈求吗？”
“我”，我指了指自已的鼻子。
红丝绦波动起来。
我摇摇头，说：“没有，我只是路过此地。我还有个朋友，你看见他了吗？他长得很好看，穿白色镶金丝边的衣服。”
“你不是来求神拜佛的？”它愕然。
这时一个人咚咚咚走上来，我转头一看是绿萝，前额的头发沾上了夜露，湿成一缕，手里拎着一袋东西。
绿萝道：“我还以为自已迷路了。石头房子怎么变成寺庙了。走进来一看，那对父子还在睡觉。你怎么跑楼上来了？”
咦，那个灯笼头触手怪去哪了？
我问：“你半夜去哪了？”
“我饿得睡不着，本来想找野鸡的，没下手，拿了些蛋。”
“你会饿得睡不着？真是服了你了。你没辟过谷啊。”
“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我们烤蛋吃吧。”
“也是，自从隐虫的结界里出来后，你本来就虚弱的身L更加虚弱了。怪我没考虑周全，只喂你些野菜。”
绿萝剥了一颗蛋递给我，“吃吧。”
我说：“你去叫叫楼下。”
“他们在睡觉啊，留两个给他们明天当早饭吃。”
“不是，我叫不醒。”
绿萝一下楼，我就瞥见一根触手摁在了我鞋子上，回头一看，它又问：“你真的没有愿望向我祈求吗？”
它怎么就盯上我了呢。
绿萝又上来了。我问：“怎么样？”
绿萝摊开手，“我也叫不醒，不过有呼吸。没死。”
一根触手甩过来，绿萝用天蓬尺一挡一切，触手退了回去，又甩过来，卷走了天蓬尺，绿萝念起咒语，触手扔掉了天蓬尺。
绿萝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啊，可以确定的是，它霸占了这里，要人以香火供养。但这里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来呢。它已经问了我两次有什么愿望呢。”
绿萝笑道：“那你有什么愿望？”
“你喜欢上我呀。”
绿萝小声嘀咕道：“就不能说点别的。”
它听到后，气恼道：“这个我不会。”说完就消失了。
天亮了，寺庙又变成石头房子，那对父子醒来。
小男孩揉揉眼睛，对他父亲说：“爸爸，我们今天回家吧。”
父亲焦虑地说：“可是还没还愿呢。不还愿的话怕有灾祸啊。”
“爸爸，昨晚梦里我还过了。你看”
小男孩伸出手臂，只见小男孩嫩藕似的手臂上刻上一个扁扁的红灯笼。
“爸爸，我拜过了。原来它就是一直以来保佑我的神明。它不是怪物。它说出了奶奶当年祈求的事。这个红灯笼就是见证，和小时侯奶奶给我展示过的红灯笼印记一模一样。”
中年男子对我和绿萝道：“昨天真不好意思啊，我们不是有意的。因为害怕就没说实情，希望多两个人可以壮胆。其实我们在烤馒头时看到了个东西，特别大，像一座小山一样坐在那里”中年男子指着一个方向，接着说：“它拱着一堆触手，头上顶着一个灯笼。”
“它还问我们是不是在烤灯笼吃，它把馒头叫灯笼。后来它还问我们来干嘛的。我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它就不断问我们。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大喊道：‘来找一座庙，还个愿。你知道庙在哪吗？’”
“它没伤害我们，消失了。我们却怎么也走不出去了，怎么走都离不开这个火坑。只好到房子里躲起来。”
父子走后，我和绿萝没有走。
我点了千朵莲花状的业火在二楼等待灯笼头触手怪出现。
两只触手摁在我两只脚上，红丝绦晃在我身后，它朝我俯身，我们之间空着一个橄榄形的空间。
它问：“你有什么愿望？”
我说：“没有，就是想向你讨点东西。”
红丝绦向上抬，它站了起来，收回触手。
“我要愿力丹。”我挥出拂尘，拂尘化作万丈丝，缠着它的数道触手，向绿萝道：“现在。”
绿萝一跃而起，天蓬尺钻进它的眼睛里，绿萝使劲搅了几下。
灯笼头触手怪疼得猛摇晃脑袋，绿萝被迫荡来荡去，触手怪张开嘴，想把绿萝吃到嘴里。拂尘分出几缕，拽住绿萝的腿，把他拽得离触手怪的嘴远远的。
“把愿力丹给我，我就不伤害你。”
“没门。你们这些贪婪的道士。”触手怪嚎叫，绿萝突然朝我喊道：“要不，咱们不要了吧？”
“不行，你身L这么弱，得吃颗愿力丹补补。”
“那玩意吃了也不好啊。凝结了那么多人的愿力虽有强大的力量，但是我若承受不起，只怕”
“对，这小子说不定会疯掉，你还不如喂他些灵果吃吃，慢慢长养灵气才是正道。”
我叹口气，松开拂尘。
灯笼头触手怪这时突然暴涨，变得更大，快成一个周身布记孔洞的褐色发面团了。
“喷。”
尝起来像面汤的液L四面喷出，把二楼的房顶喷散架了，木头构件砰砰掉了一地。
“我生气了。再也不要帮人类实现愿望了。”它又恢复原状。
“额，”我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一百多年了。”
“对不起，我不要你的愿力丹了。你给我们讲故事吧，就是之前那个小男孩的奶奶向你祈求什么了？”
“你们自已看吧。”它抬起一根触手，一个孔洞发出黄光，我和绿萝向着黄光走进去。
一个50多岁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腰身上绑住一个包裹，婴儿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望着外面的世界，旁边是婴儿的爷爷，背着全部的行囊，行在山道上。
“过了这座山头，再走一座，就是文市的入口。”
“哎，这一趟也算是让儿媳妇叶落归根了。”
“没想到她这么命苦，刚到娘家生完孩子就咽气了。”
“哎”，妇人抹了几滴眼泪，“再把她的尸L拖回来安葬，我们也不方便。只好在她娘家那边下葬了。”
“是啊，虽不合礼数，但也没办法啊。”
“去的时侯行的都是平稳的道路，雇了马车。我们这个儿媳妇好像预料到自已的死亡，坚持回家生产。”
“回来时，我们为了抄近道，就走山路。好在孩子很乖，一路不哭不闹。山上据说还有家驿站呢。只是我们从来没看到过。”
妇人笑道：“这个是传闻吧，这里哪有设驿站的必要。快走吧，儿子还在家里等我们呢，他一个人忙店忙不过来。”
两人沉默下来，专心走路。
一个抱着扫帚的男人吃惊地看着他们。他们也吃惊地看着酒肆的招牌。
山上是没有驿站，却有一家酒肆。
露天的桌子上还坐了几个人吃烤鸡。
他们的脸灰土色，和常人有些不一样。
这时老板娘出来热情地打招呼：“你们要吃些什么吗？”
妇人和男人面面相觑。老板娘的脸也呈现灰色。只有那个抱着扫帚的男人脸色正常。
妇人摇手：“我们要赶路，就不吃了。我们去文市，这里离文市很近了。”
老板娘道：“你们去文市啊。不对，这里离文市还远着呢。你们不光要在这里吃东西，还要在这里歇息呢。”
老板娘把手按在男人的手上，明目张胆地抛出一个媚眼，一近一退，眼皮挣上去，那眼白深灰色，这媚眼挺瘆人的。
妇人不敢说话，只望着自已的男人。怀里的婴儿大哭起来。妇人哄了又哄怎么也哄不好。抱扫帚的男人说：“给我吧。我来帮你哄。”
在这诡异的场景下，这个脸色正常的男人显得最可靠。妇人解下绑带，把婴儿递给男人。男人抱着拍了拍婴儿的背，婴儿瞬间就不哭了。
这时老板娘说：“想好吃什么了吗？”
男人嗫嚅着说：“要不，我们也吃烤鸡吧。”
“好嘞。”
烤鸡端上来后，香气扑鼻。
引得夫妻二人松下心弦，一人撕下一条鸡腿就开始吃。
抱扫帚的男人一手抱孩子，一手按住妇人的肩头，这一按，妇人立刻觉得想吐，吐出了鸡腿肉，再想去吃鸡时，却觉得这鸡一股怪味，食欲全无。
自已的丈夫大快朵颐，吃得很香。
酒肆的楼上铺了草席。妇人给孩子喂了一些米汤。
“孩子他爷爷，我们现在就走吧。这里不对劲。”
吃撑了的男人连打哈欠：“哎呀，急什么，明早再走。我困了。要睡觉。”
刚躺下，男人就打起了呼噜。
怀里的婴儿也睡着了。
“孩子他爷爷，孩子他爷爷。”怎么也摇不醒。妇人不知道怎么办了。抱着孩子看着窗户外，外面山凹黝黑，星子不亮，赶夜路确实有点不理想。这楼上只有他们三人，刚才几个吃烤鸡的客人不见了。
刚走到楼梯口，楼下的亮光又亮了几度，吓得妇人连忙退回去。进退维谷。睡也睡不着，下也下不去。
有人敲了一下窗框。
妇人回头，抱扫帚的男人把脑袋搁在窗框上，妇人吓了一跳，扑到丈夫身上，试图叫醒他。
抱扫帚的男人说：“你不要叫了。他的魄已经成为灰女的盘中餐了。”
“你过来。你相信我。”
妇人犹豫不决，男人飘了进来，手上居然还抱着扫帚，只不过扫帚一下子变成了一根触手。
妇人害怕极了。好在婴儿没有醒，还在丈夫旁睡着。
“我是这山里溪涧里的精怪。爱吃面食。这酒肆原先是驿站，驿站人一年四季馒头是主食，不过这都是两百年前的事了。灰女只是路过这里，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走的。”
他看了一眼妇人的丈夫：“你丈夫没救了。你和你孙子还有救，现在就离开这里。”
说完精怪要给妇人画地图。
妇人说：“我认识路。”
“你走出去路都会变样，因为这方圆百里都是灰女的酒肆空间。”
妇人胆怯地说：“你为什么帮我？”
精怪笑道：“等灰女走后，我要占地修炼，到时侯建一座寺庙，吸食香火。你是我第一个香客。你要来还愿的，如果不来，你的孙子就会在11岁前死掉。”
说完，精怪的眼睛发出白光，“现在去拿蜡烛。”
妇人早已六神无主，依言拿来蜡烛。
“现在，你跪下。”
妇人手捧蜡烛。
“你说，神灵保佑，保佑我孙儿健康长大。”
妇人放下蜡烛，依言祈求。
画好图后，精怪叮嘱：“记住一路都不要被旁边的东西影响，要向上走。记住还愿时你孙子要亲自来。”
妇人说：“我们的行囊就送给你了，我现在这情况也带不走，里面有一盏精美的灯笼，我儿媳妇娘家的镇上盛产灯笼。”
妇人绑上婴儿，走过灌木丛，走过小溪，走过草甸，走过一个无人的村庄……妇人已经精疲力尽。
灰色的人影一直在旁叽叽喳喳说话：“烤鸡真好吃，烤鸡真好吃，你要吃吗？”
饥肠辘辘的妇人忽然重新闻到烤鸡的香味，刚要接过鸡腿，猛然想起精怪说的话，没有理它。
地图上只剩下一条大河。妇人大喜，更是争分夺秒，直接走进河里，一刻也不能停，甚至她都没有思考走进河里会不会淹死，然而行走在河里虽然有些阻力，却没有被水灌进的感觉。
一会她走到了水中的岔路口，一条平直的蓝色路向右，一条墨绿色的路向上，妇人刚要走平直的路，怀里的婴儿哭了起来，这时，她想起精怪说要向上走，于是妇人手脚并用向上爬，不一会墨绿色的路上出现了铁加蚌壳让成的楼梯，妇人稍微轻松了一些，终于走到楼梯的尽头，上面有个圆形的出口，妇人伸出手顶起盖子，听见竹叶沙沙的响声。
竹叶沙沙的响声真好听。我和绿萝跟着爬出来一看，到文市了。
文市的入口就是一大片竹林。
为了验证这是不是在灯笼头触手怪愿力丹的世界里，我结出手印念“破”。除了竹叶纷纷劲飞以外，没有任何变形。
我开心地大叫：“我们到文市了，好久没吃河鲜饭了。你知道吗？文市有家河鲜饭特别好吃，小时侯师父带我来吃过。”
绿萝淡淡问道：“带你来的师父叫炽月。海皇口里的那个”
“对啊，我就这一个师父。”
绿萝白了我一眼：“谁还有两个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