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志高就跟鹿玉霜合计,进山里开块荒地用来种玉米,好解决来年的饥荒。
家里还有半袋玉米种,再不埯到地里怕是得吃掉了。
游志高虽然在杏花峪土生土长,但年青时侯基本都在外读书,对九沟十八岔的杏花峪地理并不是很熟。
相反倒是鹿玉霜,纯纯的农家孩子。
年轻时就跟伙伴们爬山上树,采野果拣蘑菇,闭着眼睛都知道哪座山上能长庄稼。
“去小窑沟吧,西南坡上有一大片烧窑人开的地,现在撂荒几十年了。”
游志高想起来,小窑沟在杏花峪深处,树幽林密。
几十年前有人在那里烧窑卖炭。
烧炭人秋冬烧炭,春夏侍弄地。
生荒地全是黑油油的腐殖质,不上粪都长得好庄稼。
后来烧炭人走了,这些山地就撂荒了。
生产队没要这里,一是因为太远,二是坡度太大。
赶上雨水频的年头,坡地会被冲得七零八落。
游志高想想,也确实没有比小窑沟再合适的地方。
早上简单吃一口东西,扛起家什,就带着游鹿鸣一起进山。
鹿玉霜把昨天剩下的两块棒子面饽饽用报纸包好,给游鹿鸣揣上。
刚走出没多远,见前面大路上一辆自行车骑过来,走在石子路上,颠得链盒子哗啦哗啦响。
骑车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俊俏姑娘,上身着一件红格子外套。
见到游志高就老远从车上跳下来,很有礼貌地问道:“叔,打听一下,游鹿鸣家在哪里?”
游鹿鸣一愣,心想谁会来家里找我?
听声音有些熟,仔细一打量,原来是叶芝萍。
心里一阵慌张,“这丫头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游志高也惊异万分,他怎么也难想象,会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来找儿子。
不过心里也猜到,就姑娘八成是儿子通学。
“姑娘,你找游鹿鸣有事?”
叶芝萍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哦,叔,我是他通学,找他有点急事。”
说话的工夫,叶芝萍已经瞧到了跟在后面走过来的游鹿鸣。
游志高扭头朝儿子方向一指说道:“过来了。”
叶芝萍赶紧迎上去,嘴里还对游志高说道:“打扰您了叔。”
游志高心想,这丫头是在暗示我,这儿没您什么事儿啦!
他扭头说道:“好,那你们聊,我先走啦。
这话像是告诉叶芝萍,又像是对儿子吩咐:“有话快点说,别磨叽。”
走出去几百米远,游志高还回头看,见两人仍然站在路边。
游志高心想,这么好看的姑娘应该不是本大队的人,八成是林下镇上的。
人家姑娘远道而来,儿子应该带回家坐坐才是,喝口水也好。
这边游鹿鸣看父亲一个人上山,心里想叶芝萍这时侯过来,不让去家里有些失礼。
让去家里可能要耽误进山,让父亲想好像自已偷懒似的。
叶芝萍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朝他的脸上打量一番,说道:“我听说你受伤了,过来看看你。”
说着从自行车筐里取出一包水果,还有一包槽子糕递过来。
游鹿鸣不好意思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什么大碍。”
叶芝萍说:“得亏你帮我解围,不然马奋滔那个流氓说不定让出什么缺德事来。”
游鹿鸣道:“你以后得多加小心。”
“我来是想告诉你,礼拜一你别去学校了,在家歇几天,我怕他会报复你。”
游鹿鸣心里一热:“嗯,我不怕他。”
怕是不怕,但架不住他人多势众。
还有公社一把手的老子护犊子,所以马奋滔有恃无恐。
叶芝萍说:“你在家呆几天,等风头过去,我再来告诉你。”
说罢,她骑上凤凰车,回镇上去了。
游鹿鸣站在那里,目送叶芝萍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暖流。
前世,叶芝萍嫁给马奋滔,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痛。
他跟叶芝萍的感情基础勿容置疑,但摆在两人面前的障碍也显而易见。
首先是城乡差别,他是农村户口,叶芝萍是城镇户口。
那年代,户口的高
低落差,让许多有情人望而却步。
来自叶芝萍父母的阻力就够他头疼。
其次是来自马奋滔的绊子,这家伙利用老子的势利,处处给两人使坏。
今生,游鹿鸣望着叶芝萍远去的背影,心里有种瞬间膨涨的冲动。
他相信自已有能力冲破户口的阻碍和人为的羁绊,誓将叶芝萍娶到手。
小窑沟离家至少十五里山路,游鹿鸣紧赶慢赶,追上父亲已近晌午。
坐下来歇息片刻,游志高笑着问儿子,那个好看的姑娘是谁。
“一个通学嘛。”
主要是叶芝萍来得突然,心理上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法给父亲介绍。
游志高看着儿子拘谨的样子,脸上掩饰不住高兴。
早恋不早恋不说,有人上赶着来找儿子,起码儿子娶媳妇不愁。
“她家是哪里的?感觉家里条件不错,将来给你当媳妇我通意。”
游鹿鸣假装不高兴,埋怨父亲道:“说什么呀?这哪到哪呀?”
“不是都登门来找了吗?其实你今天不用上来也行,在家好好陪陪人家才对。”
“哎呀,人家来找我是为运动会的事。”
学校定于五一节召开运动会,游鹿鸣说自已报的跳远跳高项目,叶芝萍负责统计。
游鹿鸣不但学习好,还是个L育人才,跳高跳远项目,均打破了全县纪录。
班级里一直以此为荣,老师更希望本届运动会他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游志高也并非好糊弄的,他好奇道:“这丫头是L育委员吗?”
哈哈,这一问把游鹿鸣问哑了。他吱唔道:“我,我是L育委员。”
游志高伸手在他脑袋上点了一下:“你小子,没跟你爹说实话。”
游鹿鸣不再说话,他打开纸绳扎住的糕点纸包,掏出一块槽子糕递给父亲。
一股香甜气息直冲心脾,游志高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液。
“哪来的?”
“那丫头给的。”
“咦,”游志高心想,大丈夫不食嗟来之食。
你无功受,凭啥白吃人家的?
见父亲不接,游鹿鸣说道:“你快吃吧,不然哪有力气开荒?”
在饥饿面前要不得志气。
游志高吃了两块槽子糕,又吃了一个苹果。见儿子坐在那里看着他吃,问道:
“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留着回去给妈和弟妹吃。”
游志高心里一阵酸楚,他忽然觉得儿子真的是个成年人。
他忽地站起来,瞄了一下脚下的地形。
阳坡长记了蒿草和荆棘,要用刀骟倒后,点火烧掉。
那样半腐熟的热土,种上什么都爱长。
二话不说,游志高手握镰刀,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就开始割草和荆棘。
两个人划拉大约有二亩半地的面积,干了两个小时。
再用耙子把蒿草和荆棘挠成一堆一堆,开始点火。
这天艳阳高照,没有一丝云彩,也没有风。
正适合烧荒,不用担心跑火。
阳坡上头有一片灌木丛,约二十米宽,再上面就是国有阔叶林。
全部青一色的青杠树。边缘的大树干上钉着牌子:封山育林。
上面还有一块牌子写道:护林防火,人人有责。
老天爷成全我,明年孩子们不会挨饿了。
游志高看着腾起的火焰,心里在憧憬。
天晴,火苗烧起来窜起多高看不见,但浓烟直上重宵。
那些蒿草本来就很干,荆棘在烧得很旺的蒿草里,噼哩叭啦作响。
点火前,游志高爷俩为防万一,用耙子在坡头与灌木丛之前挠出五米宽的隔离带。
然后两人坐在山头上,想象着秋天这一块两亩多地的收成。
他们仿佛都看到了成车成车的粮食运回家里。
要是种苞米,这块地再不济也能打一千斤粮食。
要是再种点糜子,大黄米可以当细粮一样解馋。
爷俩谁也没想到,蒿草燃烧殆尽的那一刻,起了风。
一阵旋风从天而降,带着火苗,扑向山顶的阔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