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火着起来异常凶猛。
眼看这块山地被燎黑，冒着一股土壤被烧焦的味道。
游志高仿佛看到这片山地上长出绿油油的苞米，秋天来收一车车的棒子。
来年的四月份就不会被挨饿了。
“这黑土，长出来的庄稼不会孬。”
游志高抖搂一下面袋里的玉米种子，这都是鹿玉霜特地留出来的。
如果再不埯到地里，说不定就得上磨拉成面子吃掉。
游鹿鸣就挥起镢头，在火熄的地方刨下这片处女地的第一镢头。
两人活干到一半，莫名地来了一股旋风，就好像西游记里的妖怪要出山一样。
游鹿鸣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没有熄火的地方，恰好看到一丛火焰被风抬到阔叶林边的灌木丛里。
霎时间，伴随着浓烟的升腾，还能听到荆棘被火烧得哔哔剥剥的声音。
“坏了，跑荒了！”
杏花峪人把火上山叫跑荒。
火怎么上去的，全凭刚才那一股妖风。
烧荒草野甸子没事，火上山非通小可。
一旦山火钻进国有林，一则难以扑灭，二来要被追究刑责。
搞不好还会有被杀头的危险。
游鹿鸣一个弹跳，扛起镢头就奔山上跑去。
游志高此刻心里被儿子的举动所震惊，当他明白大事不好，也来不及多想。
撂下手里的种子，两腿哆哆嗦嗦奔向山顶。
其间脚下被翻起的塇土绊住，跌了一跤，差点滚下山去。
等他靠近灌木丛的时侯，已经能看到火苗窜起一丈多高了。
这种火势如果有风，窜进上边的国有林是分分钟的事。
游鹿鸣挥舞着镢头，向火苗集中的地方猛扫。
但是火烧起来这种办法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反倒使火苗越来越旺。
“快停下！”
游志高知道，这时侯打火已经没用。
只有在上游接近阔叶林的地方，用刀和撅头再搂出一条隔离带来，方能保证火苗不会窜进国有林。
游鹿鸣也不说话，拿起镰刀开始沿着树林向下开道。
游志高则用镢头向下游搂着杂草和树叶，直到露出黑黑的地皮。
这样才能保证火舌不会沿着地面舔上来。
可是两人毕竟力气有限，加上紧张，越来越感觉他们搂隔离带的速度没有火苗外扩的速度快。
两人的脸都快要被烤焦了，嘴唇干裂，很快就瘫倒在地。
游志高躺在地上，看着身边的火势越来越猛，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绝望地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想到自已闯了大祸，想到自已要面临蹲笆篱子的后果。
他觉得这事绝不能连累儿子，他一个人在这里烧死算了。
“儿子，你快走！”
他大声喊着游鹿鸣，要赶他下山。
游鹿鸣还在清理着隔离带，尽管已经筋疲力尽，但他不想放弃。
爷儿两个濒临绝望之际，山下就真的跑上来十几个人。
游鹿鸣脑子里出现了幻觉，是不是玉皇大帝派来的天兵天将来救我？
为首的，是生产队队长韩志武。
这天不巧，韩志武带着一帮男劳力，去小窑沟的背坡给生产队拉柴禾。
牛车停在山那边的沟底，社员们都把成捆的柴禾打成络子，往山下盘准备装车。
上午盘了几车，下午到三点就该收工了。
几个人下到沟底的时侯，忽然有人闻出空气中有股子柴禾被点着的味道。
韩志武瞪眼说道：“净扯，这柴禾还没入灶坑，哪来的烧柴味？”
几个人登上背坡的山顶，向阳坡这边眺望。
那时侯游志高爷俩的火已经烧完，正撅着屁股往地里下种。
“这还了得？”
距离太远看不清开荒的人是谁，韩志武带着人从背坡下来，再从沟底爬上去一看究竟。
没想到他们下了坡，那爷俩重又回去在原地扑火搂隔离道。
火焰很高，再往上可能就要舔着阔叶林。
“快上！”
韩志武带着这十几个小伙子，也没打招呼就直奔坡上，在与林子边缘地带用镰刀很快就砍出一条隔离带来。
一直干到天黑，火情被控制住了。
因为与林边的的隔离带清理的及时，火总算没跑进森林里。
最后一撮火苗熄灭的时侯，游志高爷俩都瘫倒在地，脸上也跟抹了锅底灰一样。
而眼前的一切景象，跟经过一场战役的战场一样。
黑黢黢的，不时还有几个点冒着蓝烟儿。
“好你个游志高！私自开荒，放火烧山，你摊上事儿了！”
韩志武恨不得马上开现场会，将私自开荒的游志高狠批一顿。
此刻游志高绝望的眼神中好歹又现出一点生机，火被扑灭，被批也不冤，起码不用蹲笆篱子。
他眼巴巴地看着韩志武，带着一丝惊恐也带着一丝感激。
但嗓子里冒烟，根本说不出话来。
事已至此，该怎么处理由他们去吧。
韩志武命令检查一下地上还有没有火星，让到不留任何一个燃点。
然后招呼大伙下山。
见游志高爷俩未动，他回头说道：
“回家好好歇歇，明天晚上开社员大会，你写个检查。”
游志高千恩万谢。
没惹出太大乱子，批就批，检讨也应该的。
可他没想到，第二天韩志武将此事汇报到公社，公社将材料转给派出所。
派出所来人现场查勘，最后以毁林开荒罪将游志高爷俩抓起来，送到看守所。
游志高见牵连到儿子，就哭嚎着为儿子喊冤，说儿子并没有和他一起烧荒。
他一直强调儿子是个学生，给他送吃的才上的山。
人抓走的第二天，叶芝萍去杏花峪找游鹿鸣，告诉他学校那边没事了，让他可以返校。
但想不到还没进家门，他母亲鹿玉霜哭成了泪人，说游鹿鸣和爸爸闯了祸。
爷俩已被带到县里关押。
这消息把叶芝萍吓得不轻，她安慰鹿玉霜几句，就急匆匆往回赶。
这一路上她没听到自行车呱哒哒地响，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怎么救游鹿鸣。
可是她一个念高中的学生，哪有能力去解救游鹿鸣？
想来想去，想起自已在县公安局工作的姑姑。
姑姑是管户籍的，未必有能力把游鹿鸣救出来。
但她想找姑姑，通过关系或许能见到游鹿鸣一面。
姑姑在公安局办公室，见到侄女到来，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
因为她对这个侄女骑自行车跑三十里路来见她感到意外，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路上多危险呀。
当问明了叶芝萍来找她的目的，姑姑才算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你是来为你通学求情？”
叶芝萍有些羞赧，低下头应了一声。
姑姑好像看出端倪，面带诡谲的笑容说道：
“什么通学，值得你跑这么远来见我？给我实话实说，你爸妈知道不？”
姑姑没有女儿，叶芝萍很小的时侯就被姑姑宠。
小时侯，姑姑经常接她城里住，寒暑假长在姑姑家里是常事。
“哎呀姑姑你想什么呢？他救过我的，我欠人家人情呢！”
姑姑不再深究，开了个介绍信，就带着叶芝萍来到看守所。
叶芝萍没想到，她跟姑姑刚到看守所门口，就见游鹿鸣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从里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