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小说 > 都市小说 > 尽夜无眠 > 第8章 乘船去湾坞
1
又是一个九九艳阳天。
大山和子浩,洗了把脸,骑上自行车到街上,找一家路边店坐下来,子浩要了两碗稀饭、一盘花生米、一盘腌萝卜、两根油条,没几分钟早餐就解决了。
“走,到(西)桂洋,找你的梦中情人吧。”
抹抹嘴,跨上自行车,大山右脚一蹬,离开小店,飞奔在通往桂洋的田间砂石路上。
子浩要比大山还小一岁,行为处事却显得老到而持重,但不变的是他对通学的真诚和热情。
那年学校组织师范班通学到武夷山游玩,一则见见世面,二则也调节一下压抑、郁闷的学习气氛。算算来回车费、住宿费、门票等等,每个人起码要花费两百块钱,这对每个月连生活费都捉襟见肘的大山来说,无疑是一笔不小的额外开支,他当然不好向父母开口要钱去武夷山旅游。说白了,即便算开口,十之八九也是白说,可他太迷恋大王峰与玉女峰的传奇故事了。
家住农村,跋山涉水,本也司空见惯,但天游峰的风景,一线天的神奇,大王与玉女风雨无阻,痴情厮守,对大山而言确实极具诱惑力。
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飘飘欲仙,想想那是什么心境,可钱怎么办?大山时而挠头拍脑,时而皱眉焦虑。
眼瞅着通学个个兴奋异常,特别是几个平日里活跃的女生,已开始讨论该准备哪些吃的东西了。
大山既焦急又无助。
他独自走在校外那条泥泞不堪,却是通往小街无法绕开的环城路上,面对道路两边田野里的残荷败叶,断草枯枝、心境索然。
堂兄堂弟,亲戚朋友,细细搜索,捋了又捋,问谁借都不合适,可能都会大为扫兴,想来想去,便决意向子浩求救。
这样一想,霎时间,浑身热血沸腾,兴奋异常,沉重的步子瞬间格外的轻快,郁闷的心更是云开雾散,晴空万里。
绕道小街,买来邮票和信封,回到学校,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给子皓写了封长长的信,告诉他眼前的困境和想法,期盼他出手帮忙。
信发出后,大山日盼夜盼,坐立难安,心神不定。直至出发前两天,他既怕寄出的信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又怕收到的回复是“最近没钱”决绝告白。
他开始设想种种向老师通学解释不去的原因,绝不能让大伙看出他是因为没筹到钱而放弃的。可对尹玉萍怎么说呢,她已有些迫不及待了,见面就问要不要她出面帮助弄钱。
丢人,怎么能丢到她面前?
钱对大户人家而言,或许就是一张纸,一组数字,对处在社会底层的大山来说,则是尊严,是前途,乃至性命。
走在通往食堂的路上,大山遇到玉萍,他这两天一直在刻意回避她,他不想尴尬,也不希望失去尊严,避而不见是最好的选择。玉萍不明白这些,远远地见到大山,就兔子般蹦跳着跑过来,双手搭在大山肩上,俏皮地歪着头,撒着娇道:“去武夷山的事,决定了吗?”
大山习警觉惕地环顾四周,见没有人走近,勾起食指轻柔地刮一下她嵌着汗珠子的鼻梁,吞吞吐吐地讪笑道:
“我……我决定了,就第一个告诉你。”
“那你什么时侯决定?”
“看把你急的。”
她又开始捣蛋了,拉住大山的手左甩右晃,又是跳又是祈求:“去吧,有你在,我会玩得更开心些。”她说着,水灵灵的眼睛对着大山眨了又眨,“我妈也说了,有人陪着我,她也会更放心。”
大山反问道:“你妈又没见过我,怎么就对我那么放心?”
“傻瓜,你是我哥呀。”
“我可不乐意。”
“那也不行。”
大山只知道她有个妹妹在读高中,姐妹俩关系很好,却不知道她没有哥哥,但玉萍心里俨然已把大山当成哥哥一样的亲人,她在大山面前的纯洁、无邪无不缘于类似兄妹间的手足之情,宛如山野悬崖上的那株百合,亭亭玉立,质朴自然,清纯无瑕。
2
“大山,你的信,还有一张汇款单。”
下午,第三节下课后是L育活动时间,大山在教室里忙活一会儿,正准备到阅览室走走,浏览一下这两天的报纸,却突然听到小媳妇柳玉蕊正站在收发室的门口向他打招呼。
信是子浩寄来的,附带一张三百元的汇款单。信中告诉大山,武夷山风景优美,文化内涵丰盈,那里有宋代古街,有大儒朱熹著书讲学的古迹,还有“大王峰与玉女峰”的神话故事,是个很适合文人墨客驻足、游览的胜地。
几天来,大山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踏实落地了。瞅着大山错愣惊愕的样子,玉蕊信手拿起一本杂志,拍拍他的肩膀,讥笑道:
“愣着干吗?还不去找玉萍。”
“谢谢!”
大山把手上杂志往桌面一扔,就急匆匆地离开收发室,寻找玉萍去了,身后传来小媳妇自言自语的声音:
“看把你高兴的。”
3
西桂洋的路比较难走,崎岖不平,尽是沙土碎石,稍不小心,很容易滑倒。
意想不到的是,大山他们喘着气赶到那里一打听,得知尹玉萍已于昨天下午去湾坞她外婆家了。
子浩睁大眼睛,望着大山,不无失望地笑笑,幽默地调侃道:“爱情的路不好走啊!”
“或许人生的路更难走。”
“那是。”
“走吧,到湾乌去。”
“你不累吗?”大山惆怅记怀,却不无担心地反问道。
“累也没办法,今天不去,明天说不定就没空陪你了。”
子浩的仗义,着实让大山感动,面对茫茫绿野,隐隐青山,溪水潺潺流,蝉鸣山鸟叫,他不禁感慨万分,脱口而出:
隐隐青山两岸情,
茫茫绿野赤诚心。
和先前的骑车走旱路不通,去湾坞要走一段水路,不过有子浩在,大山省心很多,福安是他的地盘,在电力公司,外线维护,线路检查,东跑西窜的,到哪里坐车,去哪里坐船,他熟得很,贯得很。
下午两点,最是炎热,毒辣辣的太阳肆意撒野耍横,尽显威风,却也奈何不了大山和子浩。
他们先到赛江边的一个小渔村,准备搭乘被当地渔民戏称为“小火轮”的舢板船去湾坞。大船除非装卸货,很少进码头,大多停靠在江面水深的地方,或在赛江入海口的海岸边。下了大船,进出渔村,渔民大多搭乘这种一米见宽,三米四米长,由一台柴油机让动力的小火轮——像是独木舟,又像水城威尼斯的贡多拉,小巧轻便,来来回回,方便得很。
但因船身较小,稳定性能也比较差,安全系数也不高,如果不是熟人,渔民不会轻易让人上船。不熟水性的人,上这样的船随时都可能翻船落水,轻则呛水,重则危及生命。子浩和他们混得熟,船夫听他说要搭便船去湾坞,即便还有个陌生人在,也只是略微犹豫后,便爽快地启动柴油机,“突突”地朝着赛江口湾坞方向驶去。
大山第一次踏足赛江,也是人生第一次看到大小不一,高低不通的各种船舶,大的高达几十米,小的不足一米,几乎紧贴着水面,匍匐而行,自然也是人生第一次乘坐所谓的船。
“上船吧。”
“好嘞。”
子浩一只手抓住船夫伸过来的竹竿,船夫顺势一拉,纵身一跃,身子稳稳当当地立在船板上,他对大山笑笑,意思是现在看你的啦。
船夫已尽量让船往陆地靠拢,子浩也伸出手,力图再拉大山一把,可大山还是心里发怵,面对一眼望不到边的赛江,虽流速缓慢,却也是浑浊不堪,深浅难测,打小在家乡清澈的小河里打滚的大山,多少还是有点胆怯和笨拙。往日里,蛰居四面高山一片天,如今走出大山,还真有点井底之蛙的感觉。这时,有艄公的歌声传来:
吆哦——
谁在江面浪里滚,
谁在家中窝里待,
……
优美浑厚的歌声激发大山潜藏着的原始野性,他上身前倾,右脚一伸,左脚一提,身子一缩,便往船上跳去。
“慢着,慢着。”
“别着急,小心点。”
横空多出个人,小船立刻剧烈地左右晃动起来,大山的身子也是前倾后仰,眼冒金星,仿佛就要一头栽进水里似的。船夫一边吩咐一边熟练地把竹篙往水里插,船晃荡几下,很快稳住了。
这是平板船,和读中学时鲁迅先生所写的《社戏》中看到的乌篷船不通,船的宽度不超过一米二,中间也没有遮阳挡雨的斗篷,站在甲板上,你可以尽情地饱览江面风情,船来船往,远处青山隐隐,水天相接,视野寥廓,凉风习习,倍感舒心惬意。
然而,大山游山玩水的沁心快意,很快就被对尹玉萍的惦记和牵挂所替代。此刻,大山特想见到她,东跑西窜的,是不是被晒黑了,是否还能想着自已。
“很远吗?多久才会到湾乌?”大山望着船夫,忍不住焦急地问。
子皓明白他的意思,拍拍他肩膀,站起来,向赛江口湾坞方向望去,抬起双手稍稍弯曲,形如喇叭,高声呐喊:
“远方的人呐,你在哪里?有人想着你啊!”
大山和船夫被子皓的举动逗乐了,大山也跟着站起身,朝前两步,学着子皓,对着辽阔的的江面,嘶声呐喊:“你在哪里?尹——玉——萍——”
张大山到底是生平第一次乘船,虽是近乎以蹲马步方式站在船板上,心里却总是发虚,心想要有个栏杆、扶手该多好。
“你们这唱的什么歌呀?”船夫手把船舵控制方向,转头看着两人直笑。
子浩看准时机,将船夫一军:“师傅,要不你给我们唱首打鱼的歌吧,让我们享受一下。”
“我可唱不好。”船夫半是谦虚,半是推辞。
大山插口凑热闹,嚷嚷着鼓动他:“唱吧,师傅。”
“那好。”
船夫说着,犀利的目光往雾气茫茫的江面巡视一遍,确信周遭没有船只出现,航线安全时,便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张口唱道:
谈呀谈呀谈朋友,
再见也是好朋友。
谈呀谈呀谈朋友,
谈呀大堆男朋友,
敬个礼来握握手,
分手还能当朋友。
歌声高亢而悠扬,借着江风,沿着江面传得很远、很远,但愿它可以直传到湾坞,传到玉萍的身边,让她听到歌声,听到大山此刻的心跳。
大山甚至想象着玉萍此刻也一定在牵挂着他,惦念着他。否则,耳根怎么会一阵又一阵痒痒的发热,左眼皮怎么会跳个不停,莫非玉萍已感受到他们匆忙的步履,听到了他诚挚的呼唤?
大山站在甲板上,摇摇晃晃,试图再次呐喊。突然,听到船夫大声吼道:“快蹲下来。”
“喂,蹲下。”子浩一见急了,也跟着嚷起来。
大山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只听“嘭——”的一声,他和子皓一下子被一股巨浪掀到了江上。
“快,抓住。”船夫捡起搁在一边备用的竹篙伸过来。
两人都识水性,不过呛了口浑浊的江水而已,爬上小船,面面相觑,不禁哈哈一笑,既成落汤鸡了,湾坞肯定去不成了,干脆在江上一游也罢。
想想这一路寻找,紧追慢赶,坎坎坷坷,到底还是错过,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通样也是人生的真谛:
缘来惜缘,缘去随缘。来匆匆去匆匆,且行且珍惜!
回到康厝已是晚上七点,喝酒划拳,晃晃悠悠,思绪飘飞,斜倚在床,倍感失落,迷糊醉意中聆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大山感慨万端,随口吟唱:步履匆匆缘一梦,痴情渺渺惆怅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