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软榻上吃橘子,还配了壶明前的龙井。梁泉坐在我身边的圆桌旁,擦拭着他的长戟。陈江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连滚带爬地从床榻上下来,匍匐在地上浑身战栗。陈江其实是个胆小的人。书中曾讲道,裴月看到过弹劾陈江的折子,说他在自家府中酒后乱言,侮辱皇家名声,裴月是个宽心的人,觉得陈江此人虽有些小贪,但本身也是能做事的,就不予追究。可他却在事后接连上了数道折子,刺探裴月的态度,即便那时裴月还只是个初登皇位的小女帝。裴月对此只觉是此人太过小心,并无他想。“陈江,朕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看他吓得六神无主,此刻也是脑子转不过来了。“微臣遵命!微臣领旨!”我示意梁泉,他拿出纸笔,放在圆桌上。“给朕把他们的账算清楚,别算那些古玩珍宝了,朕要现银。”“陛下……这……”“朕知道,你记得住的,不然,朕也不会选你来江南。”陈江的眼神中透着惊恐。“写吧,”我语气松了松,端起茶碗喝了半口,说道:“朕只要现银解燃眉之急,这不算是各退一步?”陈江连连点头,穿着里衣就趴在桌上哗啦啦地奋笔疾书。日头快到晌午,但春夏交界的江南并不炎热。留陈江在屋内翻算那些烂账,我和梁泉搬到院子里喝茶。“陛下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什么怎么办?朕不是说过,有事儿你上么。”梁泉笑笑,算是默认,继续低头擦他那杆长戟。我还真是没想到,他练的是长戟。“陛下这眼神,难道以为臣也如昨夜那些戏子一般,舞剑跟玩儿似的?”他说中了,我只得搪塞。“昨夜你带这长戟了么?”“房门口的。”难怪昨天他一副谁都不怕的样子,拽着我就往门口走。“探花果然文武双全啊,不知这长戟可有名字?”梁泉一愣,沉默半晌后道:“没有,陛下可愿意赐名?”“好呀。”我顺口就答应了。梁泉起身,把长戟立了起来。戟身全黑,只有接近前端的位置,有一圈窄窄的金色花纹。低调,藏拙。和梁泉很配。我灵机一动:“就叫‘绝世好戟’,怎么样?”梁泉表情扭捏的,显然不太能接受。一时间,我也没办法跟他解释清楚,做不了李寻欢,做个步惊云也不吃亏。陈江配合梁泉,在扬州“大肆搜刮”了一波现银,又有条不紊地组织驻军竭力救灾。入夜时,梁泉来报,水患已被控制住了。“幸好如今还未到盛夏,暴雨不多,加之驻军将士中也有家住两岸的,干起活来来也事半功倍。”“呵,才是春夏的几场雨,就能把河堤冲垮了,可想他们做的都是些什么工程。”我冷笑一声,梁泉也沉默不语。“陛下,真要就此放过他们么?”我躺在软榻上看着他,桌上的烛台火烧得正旺,映得他眼下一片阴霾。“明天我就启程先回去了,你来善后吧。”他眉头紧锁,眼神焦灼。一阵夜风袭来,我转头向窗外望去,风吹散了云,月光洒进窗台。“梁泉,这才到春末,算账不是要等到秋后么?”再次与他四目相对。我在月光里,他在烛火下。一凉,一暖。“看好陈江,我在京城等你回来。”第二日我便启程。走出城外,我才想起颜为给我的折子我一直都没看。顶着晕车的恶心,快速地瞟了几眼。除开颜为的其余两人,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而颜为,是相府进献的。“年二十有一,丞相夫人颜氏远亲,自幼品学出众,性情纯良。”读到“纯良”二字的时候,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宫女在一旁不解问道:“陛下,这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了?给奴婢们讲讲可好?”我合上折子,后面还有两页我着实撑不住,再看下去非得吐了不可。“你们觉得颜为此人,性情如何?朕看着你们那时候都更喜欢梁泉,颜为长得也不丑吧?为何你们对他没啥兴趣?”见我确实真心提问,胆大的那个叫良玉的宫女开口说道:“陛下,梁大人是探花郎,即便不是,他也还是可以娶妻生子,可以有功名的。颜公子虽也是绝代风华,但是后宫的人,是陛下的人,自然不是我等能够妄贪的。”“好看的人,看一看又没什么大碍。”裴月以往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我更不是了。良玉继续道:“女子以色示人,男子须得以功名立天下。”旁边的宫女赶紧拉了拉她,良玉一愣,俯首说自己言语有失,请我恕罪。我没心思追究。后宫,无论男女,皆是牢笼。我打开颜为的折子,继续翻看他的故事。读到最后一页时,书写的笔记忽然飘逸飞腾,与前面工整的楷书大相径庭。是颜为的字。他写道:为,无父无母,幼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弱冠之年一身皮相,入烟花之地,苟延残喘不敢有半分他想,而后入相府,入后宫,皆随波逐流。上天垂怜,得陛下以礼相待,深感隆恩,不敢有半分隐瞒。幼时记忆虽已寥寥无几,但家父单姓一字“凌”,未曾敢忘。不知陛下所寻之人,是否微臣。无论生死,凌为,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