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难得的失眠了。我想了书中关于裴月的死，三任皇帝的死，不知道除了这可疑到不敢再碰的桃花酥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下毒方式。想了吴之桐温顺的脸，还有和颜为在落月亭中的初见。他轻浮却又脆弱。那像是黑蝴蝶一般的睫毛，微微闪闪，一碰就碎。想来我与颜为，也只不过有着寥寥数语的交流，下江南之前匆匆的几面之缘。我本就不该有此一赌的。醒来之时，已是晌午刚过。最近也没人敢来催我上早朝，这日子看来也几近我的理想状态了。或是听到我在屋内有了动静，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是颜为。我心里一颤，竟有些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推开门，屋外的暑气一并涌了进来，他回身关门，动作始终很轻。“陛下，吃点东西吧。”“不饿，就想喝点水。”“好。”我俩熟络地像是昨夜还在一起一样，哪有半分数月不见的生疏。直到见到他手上的桃花酥，我心中才泛起一丝苦涩。门一关，阳光便照不进来了。即便是盛夏。他扶我坐到桌前，倒了半杯凉水，我也没有推绝，浅酌一口只为了润润嗓子。桌上桃花酥的甜香袭来，而颜为身上仍旧干净的什么味道都没有。我不经自嘲一笑。“颜为，你这一生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想起第一次在落月亭中，我问他答，也是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颜为一怔，半晌后答道：“陛下没有看微臣写的自白书么？我不是颜为，是凌……”“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你不必多想。”何止是看过，只是我不想再提。我的反应该是颜为没有想到的，他收了收情绪，那份恭敬的语气再次袭来。“是，微臣明白了，微臣还没有想过此生所愿，等微臣想到了，再答陛下可好？”“你想要恢复凌姓吗？或是出宫重获自由？还是想要像梁泉一样在朝中自立一番功业，朕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我咄咄紧逼。他的神色从半刻的慌乱，到浅浅的失落，直到我提到梁泉，他眉间鲜有地皱起。“臣，不是梁大人，并不想要和他一样。”“梁泉那等身份地位都满足不了你吗？那你还想要什么。”我知道我不应该打草惊蛇，可还是生气自己曾经给予了他那一丝的信任。桌上的桃花酥还是热的，甜香浓郁。与我而言，那就是背叛的味道。颜为被我逼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过圆桌，站定在我眼前。我仰头直视他，他也没有避讳我的目光，弯腰低头向我靠近。他的长发，在他弯腰时滑落下来，轻拂在我耳鬓间，直至把我整个人困在他所制造的阴影里。像是黑云遮住了月，我眼前哪里还是盛夏的午后。颜为深深地看着我，声音魅惑还带着轻笑，不知是笑我还是笑他自己。“微臣想要的，是他梁泉也终生所求也得不到的，陛下，给么？”半个月后，江南诸事已平，梁泉回来了。他在路上就已经听说，朝中各部对我在江南的处置或是满意或是忌惮，都准备和我交老底了。“虽然这些是好事，但陛下不可掉以轻心，各部的态度还需要再多审视，路还很长，陛下需要再培养心腹才行。”我现在哪里有心情管什么朝中各部的事情，培养的“心腹”就在眼前，还每天给我送毒药呢。梁泉看出我有心事，随即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梁泉，朕可以完全信任你么？”这话问得让梁泉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也没其他选择了，将桃花酥、吴之桐还有颜为的事情告诉了他，唯独省了那个午后，颜为对我说的那些有的没的什么“求而不得”。梁泉的脸色向来是藏不住的，一会儿怒意滔滔，一会儿心有余悸，最后落在我现在的处境之时，又是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陛下，颜为此人暂时动不得，以免打草惊蛇。”我点点头，道：“他现在每日送来的点心，朕都会留下，待他走后掰出小半块来私下处理掉，看起来也像是吃过的。”“陛下果然聪慧。”梁泉欣赏地笑笑，我见他笑，数日来的阴霾像是也漏了一丝阳光进来，缓了口气。“微臣会小心谨慎排查陛下身边所有近身之物，绝不让陛下再涉险。”我摇头，道：“我不想坐以待毙，我要主动出击。”“陛下有何打算？”我把玩着手中已经凉下的桃花酥，如果没毒的话，也许真的很好吃。可我已不记得它入口的味道了。“留下颜为，顺藤摸瓜，用他当众扳倒吴之桐，斩草除根。”言毕，我用力捏碎了一块桃花酥，才发现它的里馅儿其实还微微有些温度。梁泉看着碎掉的桃花酥，双眉微蹙，绷着一张嘴没有说话。他是好人，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这是要将故人逼上死路。“梁泉，当我继位开始，心中便已无男女之情，后宫中的众公子都是什么来路我想你也听说过，迟早有一日，我会都打发走的，至于颜为……”那块桃花酥的蜜馅儿黏在我手上，温滑的触感让我不适，我起身走到面盆前想要用力清洗干净。“至于颜为，或许以前我对他有过怜悯，但即便是怜悯，也并不多，更何况他如今要害我。”我划着指甲用力将蜜馅儿刮洗干净，擦干手后指尖竟是红了一大片。转身看到梁泉复杂的表情，我本想再解释一番，现在对颜为已是无情，梁泉却打断我，开口承诺说，他会搞定一切，定然让吴之桐当众受难。我悬着的一颗心此时算是稳了稳，有梁泉，我觉得我生机还是很大的。临走时，他站在门口，背身向我，欲言又止。他很少这样。“陛下，若是遣散了众公子，陛下后宫空置，今后……今后你要怎么办呢？”夏日的阳光，隔着门上那不经事儿的窗纸照进来，梁泉身上像是染了层金边。他能文能武，睿智正直，身居高位却如少年般纯粹。我何德何能，另一个世界的普通社畜而已。坐享他的守护不够，难道还能奢想困住这造福万民的国之栋梁？“吴之桐后，百姓需要的宰辅之才，只有你能胜任。”我的话很轻，但却压垮了他宽厚的肩膀。梁泉背影萧索，第一次没有回头看我，也没有回答，径直走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