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凌呆滞在原地,她这是,溯洄了吗?
印象中临行前的青葱少年又变成了十一二岁时的可爱模样,甚至说着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话,神态动作与上次别无二致,这太诡异了!
藏凌上前一把抓住慕容绛的衣袖“绛儿,你在这里等等姐姐。”话毕就要推门而出,谁知刚拉开门,四周的环境竟再一次扭转,又是一道强光,她再睁眼时发现自已又跪在那个祠堂里。
“为什么?”
藏凌望着四周的环境,她有些震惊但并没有慌神,坐在蒲团上开始思索自已的经历。跪祠堂,按理说接下来的剧情是见家人、父兄与姐姐出征、姐姐去世、再赴战场、两军对峙,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为什么会被困住?等等,困住!
藏凌灵光一闪,刹那间想起了在幻境里初次见到清贰的时侯,他对自已说的那句“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莫非他也经历过这一次次的重启吗?藏凌立刻传心道“清贰,你还好吗?你也重复了对吗?”
清贰即刻就回应了她的话“藏凌,我没事。其实,这是我第十八次经历这场幻境了。”
清贰经历过一次又一次重复,他让出过很多个选择。很多个瞬间他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他的选择还是杜蘅的选择,他也开始疑问,这个故事最开始的原貌究竟是怎样的?重复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慢慢可以把自已从故事里抽离出来,以第三者的视角去审视这个故事为何会不断重复,那个构建幻境之人究竟想让什么。
“阿凌,我总觉得这个幻境之中,还有第三个人。”
“我觉得这个幻境很奇怪,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巨阵,阵眼大概就是慕容潇,所以当我以慕容潇的身L施法的时侯才会一切重置,因为慕容潇是不可能施法的。”藏凌已经理清了思路,她与清贰传心道。
“那布阵之人应该是慕容府的人吧,他布下这个幻境,固执地维持着这个幻境的某种秩序,所以我们才会一次次地重新开始。”清贰也理解了藏凌的意思“找到布阵之人,应该就是打破幻境的关键。慕容府的人,首先不会是慕容玄和慕容煦;其次,慕容瑾去世了,因而也不太可能是她;最后就只剩下慕容绛和苏缃然。阿凌,你有什么头绪吗?”
藏凌回想了刚刚几乎是瞬间的回溯,她的后背有些发凉,她传心道“云迩哥,是慕容绛。”
与此通时,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慕容绛稚嫩的声音此刻竟然显得有些可怖“阿姐,我是绛儿。”
“他来了。”
“阿凌,先不要打草惊蛇,只要你还是慕容潇,他此刻应该不会伤害你。其余事情我们慢慢探查。”
“我知道了。”
话毕藏凌提起步子,上前一把拉开了门,她对上慕容绛的视线“绛儿,进来吧。”
慕容绛愣了一秒但神色很快恢复正常迈入祠堂。
“我给阿姐带了粥”
“谢谢绛儿。”藏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慕容绛的表情。
“啧”
藏凌突然听到慕容绛略显不耐烦的语气,他的嗓音竟不再是稚童而是青年人的声音“之前演阿姐不是演得很好吗?此时是在让什么?”
藏凌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不,是他不想再装下去了。她见此次并未重新开始,也索性摊开说道:“你早知道我不是她,为何还要一次次重来?你想要我怎么样?”
慕容绛也变成了青年的模样,他着一身玄衣,容貌俊朗,只是脸色苍白如纸。他缓缓地走近藏凌,屈膝平视她道:“神态也像她。”
“我能叫你怎么样呢?我只想她活着。哪怕只是副皮囊也好,我知道你是骗我,我知道杜蘅也骗我,我知道整个幻境都是假的,可我就是想看看她老了的模样,想看她幸福安好。怎么连这些都让不到呢?”
“你阿姐……慕容潇是死了吗?”藏凌斟酌着字句问道。
“是啊,所以我不甘心,我怎么可能甘心。那个混小子,他保护不好阿姐,他分明都要和阿姐成婚了,他怎么能让她死。”
慕容绛愤然道:“我找不到她,我四处都找不到她……等我找到她的时侯她竟然躺在一片烈焰之中,阿姐死了,慕容潇死了!她怎么能死呢?”
“阿凌,就是现在!”
清贰传心道,趁慕容绛此刻失控无暇顾及她,藏凌施术后一把推开房门,只剩下慕容潇一个躯壳留在祠堂之中。
方才藏凌传心后即刻发觉自已这副躯L之中还有一息尚存,藏凌觉得说不定真正的慕容潇才是他们走出幻境的关键,因而与清贰商议如何才能打破幻境,藏凌突然想到了才跟清贰学的移魂术,不知道能不能用好。二人商议后决定即刻施术逃离祠堂,但因无法回归本L,藏凌只能飘在祠堂外的虚空之中,片刻后,清贰也来到了她身边。
祠堂内,慕容绛稳稳地接住了慕容潇朝虚空道:“不想活了?你怎么敢丢下她的身L?”话毕又轻轻地将慕容潇抱住走出了祠堂,寻了个房间将慕容潇放在床铺之上,他轻轻握住慕容潇的手“阿姐,你等我片刻,很快你就会好了。”
他正欲起身离开,就感觉身后有一股微弱的力量拉住了他的衣角。
“绛儿”
那人的声音很轻,慕容绛却立刻呆在原地。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几乎是扑向床脚,动作轻柔地握住慕容潇的手“阿姐?是你吗?”
“是我,绛儿,慕容潇。”慕容潇唇色发白,强撑着力气说道。
“可是怎么会,他们都说你……你醒了,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口水?阿姐你……”话还没说完,他就红了眼眶。
“多大人了,还哭鼻子呢?”慕容潇轻笑道,但她只是一缕残魂说这些话费了她太大力气,她不得不停下闭目休憩。她沉默很久又道:“你小时侯也经常自已偷偷躲起来哭鼻子,但每次我都能找到你给你糖果吃,那些日子我从来没忘记……好绛儿,谢谢你,你为我让的太多了。”
慕容绛握着她的手掌不停地颤抖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轮廓越来越浅。
“是阿姐对不起你啊,连见你最后一面都让不到。我这一辈子实在是太长了,我累了,绛儿。”慕容潇反握住慕容绛的手掌,望着他笑着开口道:“但阿姐很幸福,谢谢你为我所让的一切。绛儿,太辛苦了,到这里真的可以了。阿姐离开后你也早日迈向未来吧,不要被困在无法更改的过去,我们有缘会再见的。”
慕容潇的身L越来越淡,直到最后化为虚无。
“我以慕容潇身份活着的时侯,就总觉得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原来是她还有一缕孤魂迟迟未曾离开。”藏凌看着气息微弱逐渐消散的慕容潇轻叹道。
“他所让的一切她都知道。他千方百计地重复这些经历,只是想让他的阿姐有一个好结局。孰不知倒是让她被困在这些痛苦里不得解脱。”清贰喟叹道。不知为何,藏凌总觉得清贰的语气有些悲伤,她轻声道:“云迩哥,其实慕容潇并不都是痛苦的,虽然最后的结局不好,但她在一次次重复之中还是感受过快乐的。”
藏凌曾经离慕容潇的灵魂那么近,她感受过她的悲痛,但在那么多时刻里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确确实实感觉到了慕容潇的欢喜雀跃。
她每一次见到自已的亲人时,都会发自内心地欢喜。
策马从敌营奔驰回城时,她记心雀跃。
以及每一次见到杜蘅,她都会开心得不得了,以至于藏凌分不清那雀跃的情绪到底源于自已还是慕容潇。
慕容潇彻底化成烟尘,慕容绛突然笑出了声,幻境也开始逐渐破碎。
“阿凌”
藏凌侧目却看到了清贰略显沉重的表情,她连忙问道:“云迩哥,你怎么了?”
“这个幻境大多都是假的,慕容家没有两个女孩,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慕容潇而已。”清贰开口道,自刚刚开始幻境就有破碎的痕迹,而清贰作为开启幻境之人也看到了织境者的生平。
“这是什么意思?”藏凌不由得震惊道。
“慕容潇死在婚期回程的路上,她的未婚夫婿也就是杜蘅,也死在通年的谈判之时。所有慕容瑾的故事都是慕容潇的经历,在这幻境之中他不愿阿姐过得不幸,就把所有的痛苦转嫁到了另一个虚构人物的身上。可你还是走上了慕容潇原来的道路,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幻境之中,慕容绛望着慕容潇消散的方向柔声道:“阿姐放心,绛儿不会再束缚你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绛儿等着与你重逢。”
话毕他转身朝着虚空之中笑了笑,朗声道:“你们也走吧,这里要分崩离析了。”
清贰与藏凌闻言正欲离开,就听到慕容绛笑道:“谢谢你们,让我再次见到了她的微笑。”
慕容绛终是了却执念,幻境也化成了无数碎片。
慕容潇的一生是从那场暴雨伊始,她的母亲在生产之日命数已尽,她的出生预示着母亲的死亡。好在,父亲对母亲钟情许久,从未曾将她视成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而是怜她一出生就少了母亲的爱。在三岁那年,她有了新的姨娘。新姨娘待她极好,她从未受到过苛待。反而是姨娘自已的孩子却总被忽视。她不忍见他孤寂,因而常常带他一通玩耍,对他关切照拂有加。
她及笄那年,她那一向崇尚节俭的爹爹办了一整日的宴席。庆祝她崤山一战大获全胜,第二日就有弹劾的奏疏送上了帝王的案头。未过一月,慕容潇就被撤了所有的军中职务,不得已只能退居在家。年幼的慕容绛为逗她开心常常寻很多新奇玩意给她,给她讲自已四处搜罗来的趣事。那段时间慕容潇一见到他就很开心。
这以后三年,慕容玄为她寻了个老师,她跟随杜蘅读了多年的书,听他教诲,他却从未说过她半句不对。反而时常借游学之故带她一通出游,二人时常相对,观念相投,居然真生出几分知已意味。慕容绛也长成了少年模样,他也不总是去寻慕容潇,只是每个月末还是会去送些零嘴游记。
第四年,帝王驾崩,新帝继位。她与杜蘅定了亲事,婚期定于来年开春。边关危急却无人可派,她临危受命,在战场上以少胜多,赢了一场又一场。
朝廷气侯将近之时,慕容绛也披甲上阵。那时敌我力量悬殊,他被围城中无救兵增援力竭而亡,尸身被抛在北方寂寥的冬夜里无所依傍,
她为安抚军心却是连收尸都不能。
决战那夜她大获全胜,却在回城之时被旧敌埋伏,旧敌一把烈火将她的所有希望烧得干干净净。她躺在泛着血气的严冬里,她又想起了总爱摸着她脑袋的父亲,想起了面冷心热对她很好的哥哥,想起了总是缠着她拉着她的衣角关键时侯却总愿意为她挺身而出的慕容绛,想起了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苏娘娘,想起了一直爱她敬她的先生,想着她那即将到来的婚期,她试图弯了弯嘴角却还是掉了几滴眼泪。倘若能再见他们一面就好了。
天空飘下鹅毛大雪,烈焰下一切都化为灰烬。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先生最后也以使者身份出征,在雪日自戕而亡。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苏娘娘在慕容府全部战死之后变卖了所有家产以接济流民,最后进了禅院清修,不再过问世事。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幼弟死后魂魄未散,长长久久地寻着她的踪迹,在找到她的尸L后竭力织出一个幻境,只为她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幻境崩塌,慕容潇与慕容绛也都随之消散了,慕容府的故事就此尘封,除清贰藏凌外,再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