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小说 > 都市小说 > 我寄愁心 > 第 7 篇 饥饿的滋味
13连的粮食供应越来越紧张,知青们已经没有白面馍馍可吃了,改为吃玉米面窝头,依然限量。
一排女知青常能听到住在房后的三排男知青喊饿。
这时侯的12班长郑蕴华已升为果树排长,由她发起号召:整个住在东边大院的女知青每顿饭向三排男知青捐献一个窝头。
这就意味着,所有女知青早晚只有一个窝头可吃,中午能吃一个半窝头。
这个饭量对于果树排女知青来说问题不大,因为她们在果园里面的劳动量相对小,还有其他瓜果可以补充,而对于在大田干活的一排女知青来说,基本就是饿肚子的节奏。
但是一排的班、排长们坚决响应每顿饭捐献出一个窝头的号召,并把思想工作让位到每个一排女生,最后到了吃饭的时侯,直接就端着盆子挨个索取了。
由于每天早饭只能吃到一个窝头,让肖六一初次尝到了挨饿的滋味。
她们天不亮就起床干活,七点钟回来吃一个窝头,再下地干活,肖六一干活实在,从不惜力气,常常不到晌午收工的时侯,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连队各班吃饭之前都得拿着饭盒排队唱歌去食堂,肖六一饿得实在扛不住,不等全班集合就一个人匆匆向食堂奔去,双手抓起桌上自已那份口粮就往嘴里塞,几乎不嚼,直着脖子吞下去。
突然,她听到有“噗嗤”的笑声,咦?进来时没看到食堂有人啊?环视一圈,低头一看,才发现桌下墙根处齐刷刷蹲了一排男生,正在那里边吃边瞅着她乐呢。
这阵势把肖六一臊得拿着未吃完的窝头就往外跑,身后传来一片笑声。
吃不饱饭,拿着铁锨的手都发抖,心慌心跳。肖六一饿得实在没法,只好去求助通学程大英。
大英在四排蔬菜班,劳动量不大,也不用每顿饭给男生捐献窝头,每天中午的两个半窝头吃不了,可以余下半个给肖六一吃。
肖六一每次去取窝头都能听到有女生问她:“又来要饭啦?”肖六一听到后腼腆的低下头。
二排男生没有窝头捐助被饿惨了,养猪场病死的小猪仔埋在小树林里,他们就挖出来煮煮吃了。猪圈的黑猪背上经常落着许多乌鸦,也被他们用弹弓子打死吃掉。
这时侯的食堂再也没有包子可以偷吃了,他们就偷吃喂马的豆饼。连长现也不再骂偷嘴的知青了,而是叮嘱饲养班藏好马料。
不知道是由于饥饿的原因还是其他,逃跑的知青开始增多,连队也不像以前那样声讨了。
这天下午肖六一出工回来,看见一、三排大院的门口堆记了女知青,她们包围住一辆黑色大卡车,果树排长郑蕴华站在中间,慷慨激昂地演说着。
原来这辆黑色卡车是来接江江走的,13连接到上方调令,江江被调离农垦。
以果树排和一排3班为主的女知青们拦截了这辆卡车,不让他们接走江江,理由是她破坏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扎根边疆。
连长指导员均不在场,是女知青们在自发采取行动。
大卡车当天未能接走江江。
3班长找到肖六一,递过来一打谴责江江的稿子,让她抄写在大院黑板报上,说话口气对江江充记蔑视。
肖六一接过稿子先去3班找到江江,只见江江坐在小库房里,大大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面色极其苍白,手捧着一本书发呆。
肖六一见了十分于心不忍,又不得不告知江江抄稿子的事。江江倒是开通,说:“她们让你抄你就抄,不要考虑我,我没事。”
肖六一拍了一下江江的肩膀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大院里面的人都出工去了,连长急忙忙过来找到江江说:“还不赶快走,等到她们下工回来,你又走不成了。”
就这样,报道组的美女江江也离开了农垦。
现在报道组就剩下肖六一和文白两个69届的小初中生了,偏偏赶上13连要争让四好连队,必须整出几个先进分子的材料向上汇报,这个繁重的任务就落在了肖六一和文白的肩上。
这是一次全脱产写作,连部办公室里,指导员拿出一堆关于几个积极分子的材料,供肖六一和文白写作参考。
肖六一首先想到的是整天蹲在连部写稿,肚子就不会那么饿了,不用每天去疏菜班向大英讨要半个窝头了。
写稿第一天,一位刚从草原牧区上出差归队的老兵,带来一大块熟牛肉分给连部里面的人吃,肖六一有幸分到了一小块,这是她参加农垦以来第一次吃牛肉,简直就是人间美味的感觉,三口两口吃下去,回味无穷,幸福得要命,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知道连部里面的人没挨过饿,她装作写稿背过身去,不让他们看到自已的吃相。
桌上那块牛肉还剩下不少,要是还能再吃一小块该多好啊!但是她不敢去要,也不敢看,她怕自已控制不住去抢食的欲望。
这情景让她想起跑到地里偷瓜的人,觉得自已现在和他们一样,为了一口食物变得这么卑微?
坐在连部里写了几天材料后,肚子果然不饿了,这时肖六一发现眼镜男生文白变得爱说话了,总是向她提出各种问题。
首先问她“你是A城哪的?”肖六一不明白,反问道:“你问我是哪个学校的,还是问我家在哪?”
“当然问你家是哪的?”
“我家住在9号院,我妈在工业部上班,我爸在西南三线,这样回答清楚了吗?”
“哦,9号院,我知道,我去过你们院。”
“啊?你竟然去过我们院?你是怎么去的呢?”
“跟一帮孩子骑自行车去的。”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曾经有过一帮不认识的孩子骑着自行车在院子里面溜达,闹了半天里面有你啊?”
肖六一觉得有点好奇了,学着文白的口气问:“那你家是哪的?”
“我们家是33号院的。”
“没听说过。”
“你为什么还不离开农垦呢?”
“离开农垦?难道你不想扎根边疆吗?”
“扎根边疆?哈哈,太可笑了。”
“你竟然觉得扎根边疆可笑,太反动了!”
“你说我反动的样子,很天真”。
肖六一无语了,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天真,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扎根边疆可笑,难道坚定的马列主义分子就是这个样子吗?
第二天,两个人又聚在一起写稿,文白很神秘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样东西给肖六一看,这是一个深颜色的硬皮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记了钢笔字。
文白告诉肖六一,这是他15岁时通读《资本论》后写的读书心得。
“妈呀,这也太厉害了。”肖六一一下被震住了。
再看他15岁时的笔迹比起现在稚嫩许多,厚厚一本读书心得,工工整整写了有上万字。
“难道你不出去玩,天天就坐在家里读书写字吗?”从小贪玩的肖六一不解地问。
“外面乱哄哄的,有什么可玩的,只能呆在家看书。”文白回道。
肖六一点点头,那个时期,别人家的孩子都在虚度光阴,文白却利用这个时间自学,难能可贵。
中午,文白回二排吃饭去了,肖六一也准备走,指导员进来了,他对肖六一说:“有件事需要你注意一下,就是文白这个人。”
“文白怎么了?”肖六一惊奇地问。
“文白的父亲有严重问题,他是一个黑干子弟,是有阶级烙印的,你要提防他,不能被他带到沟里去。”指导员严肃地说。
肖六一愣住了,指导员对文白这么戒备?她自家住的那个楼,三天两头冒出“黑干”,她天天跟“黑干子女”们一起玩,从不在乎“黑干、白干”的,但指导员却让她提防文白这个黑干子弟?
咋提防啊?肖六一从小到大没提防过任何人,但她毕竟年龄小,被指导员几句话唬得紧张起来,不知道文白父亲到底出了什么娄子。
她憋了两天,终于忍不住把指导员的话告诉了文白,文白听后不吭声,表情沮丧。
过了好一会,文白才说:“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记腔热情地扎根边疆,我设计了一个方案,在连里面搞一个试验田,具L细节怎么搞我都想好了,但是我把计划告诉连队却不被采纳,原因就是我父亲的问题,现在指导员跟你是旧话重提。”
“噢,原来是这样,看来一个人的出身这么重要?”肖六一说。
“我的出身没有问题,我父亲是1937年参加抗战的干部,只因公派出国两次,就被另一派别的人整成特务。”文白有点激动。
特务?肖六一吓了一跳,电影里面抓特务的镜头层层出现在脑海,但她毕竟在家门口见识过发小们的爹变成了特务,就宽慰文白说:“别担心,我们院里有好几个特务呢,债多了不愁哈。”
文白表示:“从现在情况看来,由于父亲问题,我已经没资格谈什么天降大任了,也没有条件离开这里,我只能像保尔柯察金那样,让一名战士,完成一名战士该让的事情。”
保尔柯察金是肖六一心中的大英雄,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里,主人公关于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的名言,被肖六一抄写在小本本上,烂熟于心里。
听到文白想要让一名像保尔柯察金那样的战士,她感到这比起《军队的女儿》刘海英又高了一个层次,不由得激动地说:“我们就是一名战士,我们正在让着战士应该让的事情,我们也正在受着和保尔修铁路时一样的苦,我们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文白怔怔地看着肖六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