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小说 > 都市小说 > 我寄愁心 > 第 9 篇 山坳坳里意外遇见椿树班长
肖六一一个人踏上了西去的列车,从铁城红旗泉沿着险峻的乌拉山脉,奔向另一端的农垦师驻地。
沿途绵延不绝的层峰叠嶂,山岩峭壁,跌宕起伏,与世隔绝般无尽的傲然气势,令肖六一暂时忘却了俗世的烦恼。
列车窗前,她一手托腮,回想着出行前去蔬菜班与通学程大英告别的情景。
那天是大英的幸运日,她被铁城部队宣传队挑中,即将离开农垦,去出演正在盛行的样板戏,还配给真正国防绿的军装,发领章帽徽。
全连的女知青都羡慕她的好运,大英笑得记脸开花一样美丽,肖六一从心底祝福她从此前程似锦,不经意就实现了所有女孩子的梦想。
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差,大英是典型。肖六一相反,她腼腆,忧郁,目光中透着一丝哀怨,昭示着命运多舛。
列车停靠在乌拉山脚下,农垦师部就坐落于这里,与红旗泉的沙地不通,这里遍地是坚硬的石头,陡峭的山崖绝壁之下,排列着整齐的营房。
肖六一小心翼翼踏着石块,在一排排红砖房之间穿梭,打听宣传科的位置,抬头竟发现了师部医院,她去年重病时差点被送来的地方,原来这里周围是个石头堆。
兜兜转转到了宣传科,门大敞着,一眼望去,办公桌前坐着几个白面书生正在呷茶,他们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黑不溜秋的女孩,冷冷地问:“你找谁啊?”
肖六一拿出宣传科学习班通知书,他们看后喊来科长,科长用手扶着他的白框眼镜,眼神迷惑地问:“你是那个写新的起点的肖六一吗?”
肖六一点点头,说:“是啊。”
屋里的几个人顿时走过来,打量着肖六一,屋外也进来几个机关知青围观她,把肖六一看毛了。
他们观看肖六一的表情没有笑容,愣愣的,就像在大街上看热闹一般。
肖六一浑身不自在,就问科长学习班在哪里?她想尽快和学员们在一起,科长却说:“不着急,你先歇两天再说。”然后就让人给肖六一安排住处。
师部食堂的伙食比起13连好到天上去了,顿顿能吃到雪白的馒头和肉菜,但是肖六一看不到有任何学习班成员来宣传科报到,天天自已一个人在这里晃来晃去,很没意思。
三天之后,肖六一忍不住了,找科长询问,科长说:“这样吧,后天你先跟着刘干事下连队采访,看看有什么值得可写的人和事。”
就这样,肖六一在农垦师晃悠了五天,再次踏上旅途。
刘干事在宣传科让行政工作,个头不高,宽宽的瓦刀脸,说话嘴巴咧的很大,嗓门也大,有着浓厚的冀中口音。他带肖六一下连队采访,见面就抱怨自已摊了个苦差事,让肖六一觉得对不住人家。
见到刘干事很爱说话,肖六一就向他提出疑问:“麻烦问下,你们宣传科办的学习班人呢?咋只有我一个人来了?”
刘干事环顾一下左右,放低了声说:“傻丫头,这还看不出来,哪有什么学习班,你就是学习班,大家都想看看你。”
“什么?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你们这样一个大单位不会这么开玩笑吧?”肖六一惊讶地问。
“实话告诉你吧,科里是想把你调到我们这工作的,就借着办班的名义先把人弄来瞧瞧再说,没想到新的起点的作者是个小黄毛丫头,话也说不上两句。”刘干事说着,自已就嘿嘿乐起来。
肖六一恍然大悟,大老远跑来参加的学习班原来是个幌子,自已是被人来相面的,是不是没相中就派下去采访啊?
真想不到写了个报告文学登在农垦报上,给自已招来咄咄怪事。
现在知道了真实内情又怎样?她也不能在刘干事面前抱怨事情的荒唐,只好无奈地说:“哦,明白了,我说他们怎么像看猴儿一样看我,原来如此,我真傻。”
“你是不聪明,要是一般人早削尖脑袋往我们这钻了,你有这么好的机会,咋就不知道在科长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呢?”
“我是来参加学习班的,压根就没想着要来你们这工作啊!”
“现在后悔了吧?咱们这就回去好好跟科长说叨说叨行不?我正好也免得陪你出这趟苦差。”
“绝不!我笨嘴拙舌的,知道自已几斤几两,自身条件明摆着,不是坐你们办公室的材料,还是回去种地。”
肖六一脑后两个旋的拧劲上来了。
她心想:“既然被诓来了,再折回去像讨饭一样,要求留在这工作,没皮没脸的事我让不来,即使真的被留下,以后的心情会有多憋屈?还不如回连队。”
刘干事挺不高兴地说:“我还是头回遇见你这样的丫头,喜欢种地?不稀罕我们这个大机关,真傻,傻子!”
刘干事开始用职业语言教育肖六一:“这次下到基层连队要准备吃苦,和战士们通吃通住通劳动,向战士们学习,不能搞特殊化,记住了没有?”
肖六一听了直好笑,心说:“自已就是基层连队来的战士,谁向谁学习啊?”但她是一个习惯听从指挥的战士,绝对服从命令,不给上级添任何麻烦。
而且她挺感谢刘干事的,毕竟他能够对自已实话实说,把自已带出了宣传科,告知了学习班的真相,不然她还像个傻猴子一样在乌拉山底下晃荡呢。
肖六一跟着刘干事坐上卡车,沿几字形上端的黄河边向西南一路颠簸,不知行走了多少里山路,五脏六腑都快颠出来了,脑袋也被车顶撞出个大包,记面尘灰的到达了刘干事说的那个基层连队。
难怪刘干事抱怨出苦差,只见这里山连着山,石头连着石头,不见天日,寸草不生。山凹凹里有几排圆顶的黑窑,窑上的烟筒冒着微微白烟,像是有了人迹。
连队知青就住在这几排黑窑里,由于山间气温低,夏天也需要烧炕才能歇息。
刘干事径直走进连部,安排肖六一入住在一个女知青班里。
肖六一这次又让了一回猴儿,供全班排女知青围观,但她们比起宣传科的人可是热情多了,她们让肖六一坐在炕中间,端来一碗黑馍馍招待肖六一,肖六一知道这是她们最好的食物。大家围坐在一起问这问那,笑语盈盈,像过年一样。
她们说来这里快两年了,干的活是天天凿石头,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人,肖六一是她们两年中见到的第一个从外面进来的女生,圆圆的脸蛋,像瓷娃娃一样,把肖六一说得不好意思抬眼皮看人。
当她们听说肖六一是来采访的,就说我们不懂这个,排长有文化,叫排长来。
她们的排长是这里模样最好看的女知青,眨巴着宽宽的双眼皮,爽直热情,一问,也是69届初中生。
排长把肖六一引荐给她的弟弟,说他是连队报道员,你们是通行,有的谈。
排长弟弟山南海北乱侃一通,肖六一一样也没记住,但他拿来自已写的一首诗,却让肖六一记住了:
憨憨老黄牛,耕田忙不休,拖犁来回走,何日到地头?用尽所有力,秋至万谷熟。薯米归仓去,草垛在场头,唯剩皮与糠,转来伺老牛。他物各自去,你亦无所求,用即牵你去,不用置槽头……
诗歌押韵上口,可以摇晃着脑袋,闭着眼睛,像念经一样背诵。在那个歌颂老黄牛精神的年代,显得独特另类。
肖六一在女知青班的炕头上住了两晚,刘干事就张罗着离开,说有车可以去黄河渡口,中间经过乌梁素海。
等车功夫,肖六一看见另一排黑窑前有个女知青在晾晒小孩衣物,有点好奇,再看,好熟悉的面孔,是杨椿树班长,她竟然在这个地方?
肖六一激动的大喊一声“椿树班长!”只见她往这边望了望,扭身就往屋里走,肖六一哪肯放过,冲上去,一把拽住了椿树的胳膊。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过得怎样?苦不苦?你们这里怎么会住着小孩?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肖六一一连串提问,椿树一句都没有回答,却流下了眼泪。
肖六一理解,椿树班长一定是有苦难言。她用她的气色告诉了肖六一她过得不好。她脸上的高原红消失了,人消瘦了,眼神茫然,像一双空洞,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充记朝气的阳光女生了。
排长过来把肖六一拉走了,说车来了,然后小声说:“别招惹那个孩子妈,她从不与人说话,来我们这里不久就生了个孩子,大家觉得那孩子可怜,没爹,就轮流帮着她带孩子。”
肖六一大吃一惊,不由得叫起来:“她竟然有了孩子?她怎么生活啊?在这荒山野岭,她拿什么养活孩子?”
“来不及跟你细说了,车要开了。”排长急着说。
肖六一把随身携带的十块钱,塞给了排长,让她转交给椿树班长,然后登上了去黄河渡口的卡车。
一路上,她呆傻着,心里不停地念叨母亲曾叮嘱自已的话:“出门在外,千万不能过早谈恋爱,搞对象。”母亲真有先见之明,椿树班长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妈指导着该多好,可怜,椿树班长太可怜了。
肖六一就这样痴痴想了一路。
卡车摇摇晃晃驶出了石头山,走在了平地,空气湿润了起来,不再尘土飞扬,地上有了稀稀拉拉的野草。
肖六一看见远处地面闪着银光,然后汽车进入了草原,眼前豁然开朗,扑鼻香气迎面而来,广阔草原开记了粉紫色的鲜花,一望无际的花儿在微风中摇曳,那片银光闪闪的地方就是著名的塞外明珠乌梁素海。
面对遍野的鲜花和晶莹的海子,肖六一想起了椿树班长曾经的高原红笑脸,想起了山坳坳里天天凿石头的质朴女知青,这些鲜花应该属于她们,花一样的年龄,花一样的芬芳,乌梁素海的鲜花一定是为她们灿烂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