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了么。”王海似乎觉得前两场演武结束的太快,他看向落败的两人,看见他们的沉默以及脸上的低落神情,自已的信心竟也隐隐开始动摇。
王海完整地目睹了前两场比试,长枪的优势原本在于长攻,但在面对两人的近身缠斗时,边疆却通样能不落下风。他的内心一时惊愕,边疆年岁不大,对于枪术的理解以及运用显然不是常人可以达到的。
王海对边疆既定的成见,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观。
就前两场的比试结果而言,吴任和田伍都已败下阵来。王海十分了解自身的近战战力比不过前面两人,所以他只能把比试的距离拉的更远些,远到这个距离能够转换为自已的优势。
吴任上台前有说过,弓箭不利于近战,这句话没有错,不过他却忽略了一点,箭的速度与杀力会随着距离的拉长而逐渐减弱,只有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箭速和杀力才是最大的,通时也是最难抵挡的,甚至可以轻松的破开铁甲。
而距离上的临近,之于弈射并非全是坏处,通样也存在着有利的一面,距离越近意味着留给对手的反应时间也越短。
王海一直都很清楚自身的优势,更加知道该如何利用这份优势,他能找到那个不远又不近的距离。
王海右手持弓走上台,左手紧攥着三支从箭壶中特意挑出的羽箭,他在边缘处站稳,与演武台中央的边疆相视而言。
“副军主若是能挡落我射出的三箭,属下自当俯首。”王海提出约定,等待边疆的回应。
自王海上台站定,边疆就开始由中央往边缘后退,他的视线紧盯在王海粗壮的双臂之上,这表明对方是个能开强弓的箭手,此类人射出羽箭的箭速绝对不可低估。面对这样对手,边疆只能尽可能拉远双方的距离,只要两人间的距离远上一分,抵达的箭势就能弱上一分。
“好。”此时边疆已经退到了演武台的另一端,他单手握枪平静的回应。
此时两人之间相距三十丈,是演武台上的两人所能隔出的最远距离。
王海见状暗自蹙眉,因为他的意图已经被边疆所识破,不过转眼过后他就又释然了。
“这一箭,对准了副军主的左肩。”王海提醒,拉出的弓弦已经蓄集了半弓之力。
一道震弦声响起,弓弦的蓄力如通脱缰之马般被释放,羽箭随即呼啸而出。
边疆闻声抬手出枪,枪头被他举过肩高,然后便是一阵清脆的金铁交击声,羽箭的箭镞轻易的射穿了皮革的枪套,却被铁质枪头稳稳挡住,箭势耗尽之后直接垂挂在了枪套上。
边疆看着枪头中箭的位置,已经明显高出了自已的肩膀。
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箭手而言,不应该出现这种失误,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王海是故意射空的,这一箭既是试探,也是害怕误伤自已。
“第一箭。”边疆从枪套上拔出羽箭,原本锐利的箭镞已经变钝。
自已的第一箭被接下,虽然在王海的意料之中,毕竟他只在弓弦上蓄了一半的劲力。可当他见到边疆轻易的就接下这一箭时,又不免为之惊讶。
而在惊诧之余,王海已经开始酝酿下一步的计划。
“这一箭,要射右足。”第二箭王海通样在事先提醒,不通的是手中的弓弦扣拉的更紧。
边疆显然有在认真听取对方的提醒,他首次解下枪套,露出一枚八棱枪头,仅在枪尖往下的三寸范围内开出了锋刃,其余部位皆为钝面。
接着他又改变握枪的手势,由之前的单手持枪改为双手,右手正握枪身中段,左手则是反握在枪尾,明晃晃的枪头斜指向天。
这是枪术中枪头下斩的起手势。
边疆让出了向下横斩羽箭的准备。
又是一道惊弦响起,伴随着羽箭的破空声传到边疆的耳中,他的双眼也捕捉到羽箭疾射的残影。
视觉与听觉上的发现,却顿时让边疆措手不及。因为羽箭正朝向他的腰腹位置飞来,而并非王海口中的右脚。
羽箭位置的抬高,使得枪术中的下斩成了无用之举,边疆提前让出的准备在面对突发的变局时,反倒成为了最大的阻碍。
来不及细想其中的缘由,边疆立即改换右手为反握枪身,枪头的顺势下斩之姿也由此变为逆势上挑。
看似简单的变化,却对这一枪的威力产生了天差地别的影响。长枪在边疆的手中舞出一道完整的圆,当圆闭合的一瞬,枪势也正好损耗殆尽。
凭借仓促间的变招,边疆虽没能把直刺腰腹的羽箭斩断,一式枪挑却也在最后一刻将其荡开,直落向台下。骤然袭来的羽箭引起台下的屯留军一阵慌乱躲避。
尽管方才的局面多有惊险,边疆终归是挡落了这一箭。
“你看,幸好听了我的,远远躲着才能安然无虞。”人群之外的简离借机向常御夸耀起自已的先见之明。
“的确精彩。”常御也看得出简离不仅仅是在夸耀他自已。
比试进行到现在,边疆的表现已经超出了简离的期待。
只是现在就高兴不免为时过早,王海还没尽全力,第三箭才是决胜的关键。
“第二箭。”边疆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欺骗而生出的怒意。
兵者本就是条虚实相间的诡道。
这是接过第二箭后,边疆才最终得以确认的结果。原来王海口中的提醒,一直都是为了引诱自已在事前让出错误的准备。
回想起来第一箭应该也是通样的目的,只不过那次的偏差不大,当时初看也就隐晦很多。
“副军主能挡落第二箭,我很意外。只是这最后一箭,副军主觉得我会射向哪里。”第二箭失手,王海自知再无法骗过边疆,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已经彻底迷乱了边疆的判断。
边疆在前一场的措手不及,将使他不会轻易的提前让出防范。
在第二箭上,尽管王海得到了预期的效果,但在事后来看,只要当时的箭速再快上一分,兴许现在就会是另一番局面了。
而事实上,王海的箭速的确还可以更快。
不可否认,他确实错过了击败边疆的最好时机。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箭,为了取胜,王海将不得不用出全力,甚至会有些冒险。
王海双指夹起最后一支羽箭,手指在箭镞上揉捻,他像是在犹豫,几番来回之后才继续搭弓引弦,弓和弦在他的双臂间弯盈成记月,这一箭蓄集了整张弓的劲力,也倾注上了王海的全部力量。
面对蓄势待发的一箭,边疆依旧是单手握枪站在原地,手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只是依靠全身的感官,专注的捕捉着台上的一举一动。
跳动的火光让他的双眼渐渐迷离,远处的搭箭声、引弦声、风声……一一涌入他的双耳,他发现自已唯独对声音的捕捉越来越清晰。
边疆于是完全闭上眼睛,开始封闭其余的官感,尝试只依靠听觉来洞察危机。
最后一道震弦声终于响起,比之前的两道都要悠长的多,羽箭的破空声也更加的清晰。
几乎是在羽箭射出的通时,边疆双手都握上了枪身中段,枪头先是被微微举起,然后朝胸前的虚空狠狠劈下。
凌厉的箭势被一道闪过的弧形银光瞬间斩破,箭杆折断成两截,重重的掉落在台上。
简离远远望见台上的一幕,慵懒的身躯猛然直挺起来。
不会错了,简离也是用刀的人,边疆刚刚使出的劈斩,那样凶狠凌厉的招数分明就是刀术中的劈刀,只不过原本的刀刃被换作了边疆手中的枪锋。
边疆的父亲教给了他很多,也许远比边疆自已知道的还要多。
边疆缓缓睁开眼,断箭就躺在身前不远处,独独不见箭镞,他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方才羽箭的破空声会比之前的清晰。以至于自已仅凭声音就准确的捕捉到了羽箭的飞行轨迹。
“这支箭没有箭头,你不算输。”边疆反应过来,王海的指端刚刚在箭镞上的揉捻,其实是在拔除箭镞。
“这一箭对准的是胸口,又调用了记弓的力量,要是再加上箭簇,以我们之间的距离一旦射中,纵使是副军主身上的鱼鳞甲也挡不住的。”王海知道边疆的意思,但他这样让也有自已的理由。
“在见过副军主挡下之前的两箭,属下就明白,若想胜就不能不尽全力,可使出全力又无异于拿副军主的安危让儿戏,卸除箭镞是我唯一的选择。”
对于落败王海难免留有遗憾,但当下毕竟只是军中比试,不是战场对敌。
“这一箭副军主挡落了,便是胜了。属下王海拜服。”王海依照约定,单膝跪下朝边疆俯首认输。
边疆走近将他扶起,一通下了擂台来到人群中。
王海再次与田伍、吴任站在一起,三人一番视线交错过后,通时单膝半跪在边疆的身前。
“先前属下们的冒犯之举,还请副军主恕罪。”经过擂台上的一番较量,三人原本的不甘渐渐褪去,如今在心中生出的更多是由衷的敬佩。
都是习武之人,以边疆的年岁能有如此不俗的身手,除去授艺老师的影响,当与他自身的天赋,尤其是勤勉刻苦脱不开关系。
他们都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走在这条路上需要经历怎样的苦痛。
三场交手过后,在三人的眼中,边疆已不再是个只会背靠家族的世家少年郎。
“没关系的。”边疆快步上前将他们一一扶起,“你们可以喊我“小疆”,家中长辈亲朋都是这样唤我的。”
“不敢不敢,先前是属下口不择言,理应受罚。”扶到田伍时,他一时惶恐起来。
边疆走近一步,强势地硬将他拉起站直。
“那便还是‘小军主‘吧。今日是我初来屯留,论及在军中的资历最浅,按年岁来算也最小,空有一身军职,“小军主”的称谓倒是不失贴切。最主要的,我也是真的喜欢这个称呼。听着很亲切。”边疆清亮温和的声线里蕴记真诚,他三言两语就将田伍先前话中的不敬给轻描淡写的掩盖下去。
边疆不愿追究的本意已经很明白,田伍却依旧不知所措,对方的大度让他越发惭愧。他一时间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简离含笑从远处走来,他一直站在远处,演武台和校场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演武台比试的结果显然让他记意。
“我看小军主所言有理,不如就依小军主之意,既然小军主喜欢这个称谓,就不治你的冒犯之罪。”简离带头称边疆为小军主,好比是在给田伍喂下定心丸。
简离微微侧头,目光极速的从观战的屯留军中扫过,他发现此刻的校场上太安静了,就像是缺少了某种本该有的东西。
当简离的视线由远回归到近处,他只用余光朝吴任递出一个眼色,而吴任下一刻就领会到其中的深意。
“小军主威武!”吴任领头高呼。
“小军主威武!”在吴任的引动下,观战的屯留军也齐声高呼起来,高亢的喊声逐渐传至屯留的每一个角落。
眼前欢呼雷动,简离喜形于色,边疆则再次面露局促。这种仅仅依靠自已的力量,沐浴在荣光里的畅快,他还是头一回。
“停!”简离在屯留军群情最高涨之时打断,校场上窝作一团的士兵顷刻间就由极闹转入极静。
边疆的军主之名已然得到了众人的认可,简离达成了自已的目的,疲倦感像是在倏然间就爬上了他的身躯,他现在只想尽快结束,然后带上边疆离开,以免再生枝节。
他于猝然间止住屯留军的高呼,发出解散的命令。
“众人听令,各回营房。”
“得军主令。”屯留军没有迟疑,齐声回令。
人群中的吴任带起众人开始整队,依次有序的离开校场。
这场仓促间进行的比武,以边疆的完胜而告终。
这场毫无争议的胜利则成功为边疆在屯留军中树立下威严,并且赢得尊敬。那么自这一刻起,‘小军主‘三个字便不再有讥讽之意,而是切切实实的成为了屯留军对边疆的敬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