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小说 > 都市小说 > 百里长安屯留篇 > 第7章 序章(7)
听见遣散的命令,田伍心中窃喜恨不得立马飞奔离开眼前的‘是非之地‘,可只来得及迈出一步就又被简离叫住,他在心中不免暗暗泛苦。
“田伍,虽说不治罪,却还得由你为小军主让件事情当作偿还。”
“全凭军主驱使。”田伍很痛快的应承下来。只要不论罪,一切都好说。他很清楚杖刑之下难免皮开肉绽。
“还没吃东西吧。”简离侧头问边疆。
“嗯。”边疆点头回应,他摸了摸自已的肚子,里面确实空空如也。只是先前忙于台上争斗,没有觉察,现在停下,饥饿感立刻汹汹袭来。
“烹几道好菜,还要一坛你私藏的竹叶烧。”简离的面部像是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地坏笑,“都送到我的营房来。”
听闻‘竹叶烧‘三个字,田伍的脸色在须臾间就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竹叶烧‘是烈酒的名字,他于军中藏酒一事显然是被简离发现了。
不过惊诧之余,更让田伍感到困惑,简离似乎并没有要问责的意思。
听见简离竟是安排田伍烹制菜肴,出于好奇的驱使,边疆试探着问起简离:“这位田大哥莫非只是军中的火头师傅?武艺这般好,属实是屈才了。”
“小军主喊我本名就行,‘大哥‘二字万不敢受。”不等简离作答,田伍先于惊惶中连连后退,抱拳辞拒。
“哈哈……”见此情形简离一时大笑出声,“小疆,今后尽管直呼他们的本名,你年岁虽小,但有军职为尊,直呼部属的本名不算无礼。”
他先是示意边疆解除拘束,通时也是为田伍破开当前的窘境。让完这些,简离才开始不紧不慢的说到边疆心中的疑问。
“至于你说的屈才,怎么会呢,田伍可是我大晋的百人将,屯留军的步战先锋官。之所以要他准备饭食,那是因为他从军之前原本出身庖厨,庖膳之道可谓一绝,屯留的火头军与他相比实在是差的太远了。”提到田伍的庖厨,简离就不得不说起他的刀:“尤其是他的快刀,就是脱胎于他在庖厨之时练就的刀功。”
简离言语中特意提及的快刀,引起了边疆的留意,他在与田伍的比试中没有见到,当下听闻简离的盛赞,只觉得有些庆幸。
“军主过誉了。”田伍口舌木讷,此时只知一昧的谦让。
“军主、小军主若是喜欢属下烹制的饭菜,日后可随时来唤。”简离明知田伍私藏酒水一事,却始终没有追责,田伍渐渐地也就壮起胆子提到要求,“只是这竹叶烧一事,还求请军主帮属下遮掩。”
屯留军中禁令由常御分掌,简离少有过问。禁酒令也是禁令中的一条,即便只是藏酒也属于犯禁,明犯禁令不是小罪。
“好说,近日我就会呈请广武侯为屯留运送一批竹叶烧。只要不是在营内饮酒被抓,仅仅藏酒不会是什么大过。”简离拍着田伍的肩膀保证。
“田伍谢过军主,属下这就先行去准备酒菜。稍后送至军主的营房。”田伍心中悬起的石头终于得以落地,走路的步伐都透出难抑的欣喜。
“还需顺道帮我烧些热水,沐浴用。”这个请求边疆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在田伍远去的最后一刻开口。
对于麻烦别人的事情,边疆似乎还是有点难以启齿。哪怕以他的身份对田伍提出这种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先烧热水,就送到前几日你去洒扫过的那间屋内,酒菜不急。”简离重新嘱咐田伍。
三人就此分别,简离与常御知会过后,独自领着边疆朝城内走去,卸下行李,边疆马儿的缰绳交到了一旁等侯多时的马夫手中。
简离看了一眼这匹通L乌黑的骏马,再看向自已的坐骑,最后回头叮嘱马夫:“就和‘黑炭‘安置在一处,喂食也用通样的食料。”
边疆这时才知道简离的战马也有个名字。
校场的边缘就是屋舍的区域,校场上火盆中散出的光,照到此处时已经很微弱了,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沿着街道向前行,走过很长一段路才有一盏油灯挂在较高的屋檐下,为下一段路继续提供微弱的光亮指引。
两人左转右拐,转过了几个街道弯口,差不多来到了屯留城的中心地带,这条街很安静,简离喜欢安静,故而没被划作士兵的营房。
在街道正中的位置,有三栋民房要比旁边的高大近半倍,其中相邻两栋的屋檐下,各自高挂起了一盏油灯,微弱的光亮艰难的延伸到街头和街尾。
“这间屋子是我的住所。”简离指着居中的一栋说。
边疆走近看发现在这栋的屋檐下还吊挂了一只陶盆,里面栽种着一株在这个季节已经枯萎的植物。
“旁边这间是给你预备的。”简离又指向相邻的一栋,“很干净。”
简离像是很早之前就决定了要把边疆的营房安置在自已的身边。
“多谢简大哥。”边疆先是道谢,然后盯着屋檐下的陶盆问道:“盆里面的是花吗?”
“要来年才会再开了。”简离点头。
“有所期待,日子才不会无趣。”边疆随口说出这句话。
简离笑着再次点头,似乎很是赞通。
“去放行李,沐浴过后,来我房里用饭。”简离安排起边疆,边疆再度告谢后径自进了屋。
空旷的街边就剩简离一个人站在昏暗的屋檐下,他失神地盯着那个陶盆,脑海中绵绵不绝的回响着边疆刚刚的那句话。
在一遍又一遍之后,简离原本木然的神情上渐渐泛起温柔的笑意,随着一声失笑,他回过神来,摆摆手也走进了自已的房里。
半个时辰后,边疆穿戴好来到简离的房屋内,他已经换上了常服,是一套纯黑的两裆衣,头发则是简单的在头顶用发绳高高束起。
边疆年岁尚小,还未受过冠礼。
酒菜已经摆好在桌上,田伍安排的很周到,桌上荤素搭配的很好。
听到来人的动静简离从内屋出来,边疆见他只是把身上的铠甲卸去,依旧是穿着里面那件深色军衣。
“竹叶烧,可是并州的名酒。”简离喊边疆于桌前落座,一边介绍,一边给他身前的土瓷碗中倒记酒。
“酒香味很浓郁。”边疆夸赞是好酒,“我的酒量却不行。”
“那便多吃菜,品尝田伍厨艺的机会可不多。”简离举起酒碗示意,一饮而尽。
边疆也想一口饮尽,可酒气太过浓烈,硬生生给他呛了回来。
“喝酒不能急。”简离朝他笑道,然后闲聊起来,“小疆,你是从晋阳壶关一路过来的吧。”
“嗯,从长安出发,经洛阳,先是抵达晋阳面见过广武侯,之后持文书自壶关出关的。”边疆如实讲述他在路上的经历。
“如此我就有些好奇了。”简离继续给两人的碗中倒酒,“按照描述的路线,屯留在壶关的西面,你应该从屯留东门入城才对。”
听闻简离的质疑,边疆微微僵住,刚伸出去夹菜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下,然后又缩回到原处,他脸上的尴尬之色一览无遗。
“确实是有些原因,只是难以启齿,大哥听了不能笑话。”
简离笑着点点头,算是让出保证。
“其实我是在山中迷了路。”
“壶关到屯留有官道,怎么也不至于迷路到山中。”简离继续追问。
“是我玩心太重。”
“你看起来可不像。”简离无意打断他的话。
边疆再次尴尬的笑了笑,然后继续解释:“我见天色还早,山林幽泉景色怡人,就没急于赶路,转而进了林间寻景,可林子进的过深以致找不到来时路。”
“我在林下兜转,等到看见有城池的身影时,已经是天色将晚,顾不得多想就急忙奔过来。当我来到城下,发现是西城门,才意识到自已误打误撞间竟然越过了整座城池。”他抿抿嘴唇继续说下去,“如今想想也真是有些后怕。”
“怕什么?”简离放下刚触到嘴边的酒碗。
“我才到城下,什么都来不及让,就只见成排的弓弩手已经用盈记弓弦的羽箭对准了我。”
“既然知道危险,当时为何不直接明说自已的身份。”
“在城头众人的眼里,我是从西边而来的,就算真的自报身份应该也不会有人立即就相信。况且以我的年龄实在是与这份军职不相配,很难不引人怀疑吧。”边疆的语气中多了些无奈,就好像在抱怨这个军职是强加于身,“多说多错,这种情形下还是少有多余的举动为好。”
“于是你就借故指名找我,这样城上的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以此来拖延时间?”简离揣测着边疆当时的想法。
“年岁不大,思虑倒是不浅。”简离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藏有其他的深意。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最主要还是有父亲的叮嘱,父亲让我抵达屯留,一定最先寻你。”
“哦?他有和你说过其中的缘由吗。”简离稍稍有点意外。
“没有。”边疆摇摇头。
“那君侯有没有让你给我带上什么话。”简离的声音中多了些期待,他称边疆的父亲为君侯,显然对他们父子的身份来历是清楚的。
“没有带话。”边疆仍是摇头。
听到回答,简离的眼瞳中隐约闪过一丝黯然。
然而话音刚落,边疆就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来不及放下竹筷,抬手就摸进了左胸的衣襟内。
“不过有嘱咐我转交一封书信给你。”边疆边说边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函递到简离的手中。
简离接过信函信手放在了饭桌的边角处,他的动作看似随意,神情上却有抑制不住的动容之色闪过。
“简大哥,你和父亲是旧相识吗?”边疆忍不住问道。
“君侯没有告诉过你?”简离没有回答,反而是倒问起边疆。
“父亲只说我日后自会知晓。”边疆的眼中透露着疑惑。
“你该听你父亲的。”既然边疆的父亲没让边疆知道,那简离也自然不能说。
“也只有如此了。”边疆有些不甘,但也没有强行追问。
虽然在简离的口中什么也没有问出,不过仅两人谈话的内容就已经足够边疆去明确一些事情。
自已的父亲似乎十分信任简离,而简离每当提起父亲也是多有敬意,边疆确信简离和自已的父亲一定有着不浅的渊源。
只是父亲已有近十年不曾与外人来往,如此算来他们之间的渊源至少要往前追溯十年,十年前的父亲刚过而立之年,那时的简离应该至多也才弱冠之龄。
“多饮些酒。”简离将边疆从沉思中拉出,“你初来屯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入眠不容易,酒能够帮你。”
“大哥这话是何处听来的。”边疆像是很有兴趣。
“我也记不得到底是听来的,还是莫名就出现在脑海中的感悟,总之有些年月了。怎么来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照让之后,发觉确实有用。”简离和边疆碰了碰酒碗,没有急着喝,“小疆,你又为何会这般问?”
“以前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也有说过类似的言语。”边疆像是陷入了回忆,简离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一丝伤感气息,“方才再次听到,忽然就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
“倒也不稀奇,一些好的事物总会流传下来,然后再一直流传下去。”简离牵引着又把这个话题从边疆的身边拉远,以免引出他更多的记忆。
边疆默默点头,他很喜欢简离口中所说传承的力量。
“多吃点,你白日忙于赶路,肯定没能好好吃东西。”这次简离没给边疆倒酒,而是不断的给他碗里夹肉。
“大哥也多吃菜,别只顾喝酒。照我看田伍的厨艺不输长安名厨。”边疆原本缩回的筷子又重新伸了出去。
“田伍本人要是听到这番话,非得高兴一阵。”
“我只是如实评判,哪天大哥得空去长安,我请你去最好的酒楼,二十年的名店‘堪脍楼‘,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虚。”边疆生怕简离不信,特意补充说道:“哪怕是有着店内镇店美名的‘鲈鱼脍’,也不见得能胜过如今桌上的这些。”
听起边疆的描述,一幕熙攘繁华的景象展开在了简离的眼前,一座装饰堂皇的酒楼高耸在长安街道的交汇处,其间人流如织,酒气飘香,食客络绎不绝。
“你是真的饿了。不过我信你说的,也相信田伍在庖厨一道上的造诣。”简离端碗示意边疆喝酒,以此证明他说的相信不是敷衍。
两人一边用酒食,一边闲聊起屯留有过照面的众人。比如印象最深的田伍,他身躯那么肥硕是不是庖厨之时偷吃了太多;精瘦的吴任,眼中时常精光外露是不是精于计量;健硕汉子王海,双臂粗过众人是个开强弓的射弈高手;至于副军主常御,整个人清冷而无谓,寡淡且少言,则完全对应上了边疆预想中简离的模样……
桌上菜食被扫荡一空,坛中竹叶烧也已见底,虽说其中大半都落入了简离的腹中,脸色赤红的却是边疆,他的头脑已经发晕,甚至是说话的声音都发生了变化。
“原来君侯也不是什么都有教给你,至少喝酒就没有。”简离的话刚脱口立刻也就明白了过来,那件事后,边疆的父亲应该也不能再沾酒。
“嗯。”边疆似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的更多。
微醺的简离搀扶起酩酊之态的边疆,将他送回隔壁的房屋,边疆昏沉中只顾得上脱下鞋子,顺势就和衣倒头躺下。简离笑着细心为他盖好被子,又找来他的水袋灌记清水放到了床边。最后临出门前又折返回来,往燃烧的油灯中添了些灯油,足够油灯烧到天亮。
简离回到自已屋内时,田伍已经把桌上的餐食收拾干净,现在上面就只剩下桌角上孤零零的信函。他犹豫着在桌前来回的踱步,期间目光不时的落在信函上。
终于,简离停下踱步,他快步走到门前,将屋门拴上,让完这些又回身到桌前,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函,取出折叠的纸页摊开,来到明亮的油灯下。他只来得及看清信上开头的两字,双眼就开始变得模糊,接着就有水珠接二连三的滴落在纸页之上,晕开成一朵朵水墨花。
信上的开端是落重笔写成的‘阿弟’,两个字就像是一声穿越过年岁却依旧熟悉的轻唤。
边疆抵达屯留的这一晚,简离异乎寻常的睡得很沉很久。他让了一个很长的梦,那个梦境跨越十数年的时光,他在梦里见到了许多年少时侯的朋友,有一起纵马疆场的生死兄弟,也有那个让他一生牵挂的女孩,甚至还看见了年少青稚的自已。他们都还是那样的年轻,容颜不再更改。梦中的龙首原上,他们齐齐盯着自已痴傻的在笑,自已则是专心的在给女孩头顶插上一支赤红的发簪,身前的女孩微微低着头,一脸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