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高个以为自已的春天终于要来了,生前待的军队里全是男人,他都寡了许久了。
又不曾有妻,至死还是处男之身。
打胜仗好不容易掳掠到的美娇娘,都得上交,每次都看得他心痒痒。
既想要大胆一回,让个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又害怕那军棍落在身上,打得肉疼。
最终,莫名其妙地死在敌军手上。
他看了看自已胸口处黑洞洞的口子,好像他是被敌军用长枪从身后捅了个对穿。
那人勇猛至极,将在他身后的人都捅了个对穿,像串肉干一般。
他们这些活生生的汉子,就这么麻溜地被他以一杆长枪,贯穿胸膛。
最后一个,在肉串尖儿上,银色的锥形枪尖,混着他和身后人的鲜血。
在日头下,银光闪闪。
红色顺着枪尖转定而滴落,像绯红的糖汁化在银签上。
他好像听过那人的威名,一时又有些混沌想不起来。
一拍脑袋,突然一道灵光自脑海中划过。
好像是是项氏子弟,自称为西楚霸王。
姓姬,名籍,字羽,大家都叫他项羽!
对,就叫项羽,他是当之无愧的勇猛啊!
战力超群,要不是因为阵营问题,他都想对项羽顶礼膜拜了。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眼前这小娘子终于想通了,看上他了,要和他行云雨之欢。
虽说是瘦了点,有些硌肉,聊胜于无,他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对自已的能力又多了几分肯定,霎时膨胀不已。
脸上亦是喜滋滋的,心绪随着一阵寒风掠过,越飘越高,越过了高高的枯枝。
搓着黢黑的手掌,又往前几步,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你过来,将他拖到别地儿埋了,在此处,十分有碍观瞻。”她淡淡又嫌弃地道。
瘦高个儿只觉此语如一盆冰块从天而降,将他重重砸回地面。
从高高的枝头,落在枝丫,又越过灌木丛,重重地砸在地上,像彪哥一样。
他极为不情不愿地继续往前挪着步子,方才有多欢乐,此刻就有多悲伤。
虽说他和那彪哥是故友,通属一个阵营,但也只是泛泛之交,成鬼好不容易遇到个相熟的鬼,便稍微熟络了些。
他自已是没那胆量,便撺掇彪哥上前轻薄,若是得了手,他还能跟在后面捡点剩下的。
她见那瘦高个儿磨磨蹭蹭,迟迟没有动作,便扬了扬手,作势要打下去。
那瘦高个儿便立马护住脸,急忙道:“女侠,女侠,有话好说,别打脸,别打脸。”
见她巴掌没落下,连滚带爬拖着尸L,脚下生风,跑了。
方才有歪心思的鬼,彻底歇了菜。
人死了会变鬼,鬼死了会变什么呢。
据说是会变聻,至于聻是如何一番模样,鬼是不可能知道的。
就像鬼能看见人,人却看不见鬼一样,聻能看见鬼,鬼却看不见聻。
安然活着的众鬼,看到她的目光扫过来,立马心虚又害怕背过身。
速度快的能甩出残影,生怕自已因为个无厘头的原因,惹到这鬼中女罗刹。
她甚是不以为意,打过色鬼的手,嫌恶地在腰间干净的衣服上蹭了又蹭。
才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呸!晦气!”
众鬼的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将自已整个埋进地里,极力降低存在感。
这天地白茫茫、血糊糊的一片,让人辨不清方向。
之前还能靠众鬼的涌进方向辨认出来,现在他们都不敢动了,倒教她一时迷了路。
“老伯,请问,乌江怎么走。”
她拍了拍一个头发灰白,年过半百,身躯佝偻的老头的肩膀,十分礼貌温和。
老头听到她的声音,颤颤巍巍地扭头一看。
跟见了什么似的,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霎时因张大的嘴而挤作一团。
怪叫一声,只见那老头腿也不哆嗦了,拐杖也不杵了,扛在肩上。
转身疾跑,比那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的腿脚都更利索。
眨眼功夫便跑去老远,只剩下一个湮没在茫茫雪色中的一个小小黑点。
“何至于此?”她暗自腹诽。
走到哪儿,哪儿就自动为她让出一条高天阔路。
见她走后,剩下一堆鬼又接着面面相觑,接头交耳地传递自已看到的内容。
一传十,十传百。
谎言总是要比真相传播的更快。
她的事迹,歪曲之后,快速在这片蔓延。
鬼甲看着她的背影,低声与旁边的鬼交谈:“看到没,就是她,刚刚我可是亲眼看到她单手拧断了鬼脖子。”
鬼乙半信半疑道:“当真如此?她如此瘦弱,怕是传言有误吧?”
鬼丙连忙加入:“此事千真万确!别看她那样,刚死的那鬼也没惹到她,就被她拧断了气,脖颈转了一圈!”
鬼丁煞有介事地道:“不止如此,连八十老头亦不放过!我军的老福头,差点被其抓住当场宰杀,幸亏他腿脚快。”
“嘶——”
众鬼又是一惊,胆子小的直接被吓得抖成筛子。
“她竟如此残暴!”
“可得退避三舍咯!”
众鬼连连点头,深觉有理。
她的头对着哪个方位,哪个方位的鬼就会带动周围的一片鬼,齐刷刷地背过身。
那些鬼见到她,就跟见了比自已还要鬼的鬼似的,仿佛一眼便能令其灰飞烟灭。
一路下来,只见着她一个女鬼。
她摸了摸自已的头,发丝浓密柔滑,高而细的鼻梁,小小的嘴唇,算是标准的美人儿。
再瞧瞧自已的身段,凹凸有致,即使穿着厚衣物也依旧盈盈一握的腰,好不漂亮。
不然方才那色鬼也不会用那般眼神望向自已。
“我竟如此可怖骇鬼?”她暗自低语。
带着疑惑,飘错了几条路。
终穿过覆着白雪的树林,流水淙淙声,叮咚清脆。
冰皮半解的江面,折射着冬日的阳光,晃眼。
她将头放得低了些,以躲避这刺目的阳光。
鬼不惧阳光。
她只是担心会晕雪而已。
从前盯着洁白的雪看久了,会觉得头晕目眩,眼前无端出现许多圆圆的黑色斑块。
这是她当人时就积累下的生活经验。
她只记得自已姓余,身份低贱,不配有名,这是唯一能代表她的符号。
余氏,嫁了那病老头,跨过门槛那刻,便被称作——王余氏,冠了夫姓,却依旧无名。
仿佛她只是男子的一枚腰间玉佩,只是一件买来的物品。
可不就是物品么?
她阿爹收了两枚半两钱(秦朝的一枚半两钱,约莫是100R),就喜滋滋地将她嫁了过去。
她阿娘想阻止,可在那个家,哪有她一个妇人说话的权利啊。
只能偷偷抹眼泪,哭红了眼。
无人在乎她叫什么,更无人在乎她的感受和意愿。
沿着江边找了一圈,并未找到符合项羽条件的鬼。
连尸L也未见着,更别说吃食了。
迟了?
她在江岸边寻了一处平整的石板坐下。
毋庸置疑,周围的鬼看到她纷纷回避。
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她。
鬼飘荡通人步行一样,需要耗费气力。
她解下红色鹤氅,盖在身上,顺便盖住头。
枕在手臂上,瘦瘦小小的娇躯蜷作一团,躺在石板上小作休憩。
四周寂静非常,只有水流与冰面碰撞的声音。
时不时几只灰雀起落其间,发出啁啁啾啾的叫声。
成了助她睡眠的白噪音,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