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过后，太阳已被山野遮挡了半面，夕阳的霞光透过门窗和缝隙铺在了学堂各处，拖延着夜幕的到来。
“啪！”
王老先生将秦史合上，不紧不慢地看着学生们说道：
“今日就讲到这，大家散了吧。”
一句散了，所有学童都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许昼也坐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准备收拾收拾回家。
此时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尹谪，发现对方从王老先生讲书开始就保持着一副睁着眼睛端坐的姿势，真的从头到尾一动不动。
“好强的定力！”
许昼轻声赞叹一句，随即拎着东西，起身就要离开。
这时，都已经走出去了的王老先生突然又折返，吓得几个都快走出去的学童连滚带爬地朝着座位上逃去。
但老先生并不在意，他站在门前，对着坐在后排后排的许昼叮嘱道：
“许昼，尹谪第一天来学堂，对村里路不熟悉，正好你家在他回家的路上，你就顺道送送他吧。”
此话一出，其他学童放松下来，原本静静端坐的尹谪眉头却轻轻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
许昼看向老先生，牙齿轻咬下唇：
“好吧，先生交代了我肯定得听。”
见许昼没什么意见，老先生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再次迈步离开。
许昼耸耸肩，看向了还在坐着的尹谪：
“我以为我家已经够偏了，没想到你家比我家还远啊。”
尹谪抬起头来，与许昼对视一眼：
“不需要送我，来的路我已经记住了。”
尹谪的声音有些沙哑。
见对方拒绝了先生的安排，许昼一脸淡定地点点头：
“明白。不过既然咱们顺道，那就一块回去咋样？”
“这样一来，先生那边我也有个交代，我回家路上还有个通行的伴，皆大欢喜。”
闻言，尹谪沉默了片刻，打量了许昼两眼，轻轻颔首：
“行吧。”
然而，就在尹谪收拾好东西，起身准备跟许昼回家的时侯，几个学童走过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许昼，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最先被王老先生责罚的刘富贵撅着嘴，瞪大眼睛与许昼对视。
原来，几名学童正是被老先生惩罚的“幸运儿”。
“说什么？”
许昼将装书本的布袋背在一边肩膀上，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随即不紧不慢地抬头看向了前来兴师问罪的几名学童。
刘富贵对于许昼这淡定的反应，气得牙发痒。
他抬手伸出手指，直指许昼的面庞：
“你搁这装什么糊涂？都是因为你，我们几个才受到处罚！”
其他几名学童也都死盯着许昼，一个个附和道：
“对，你得给我们道歉！”
“道歉？我得摁住他打一顿才解气！”
“什么英雄好汉，就是想看我们笑话！”
看着几人来势汹汹地斥责许昼，尹谪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这事与他无关，他只想回家去。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许昼开口回答，刘富贵又伸手指向了自已。
“还有你！”
“要是你没来，先生就不会突然出现了，你也有错！”
此话一出，尹谪懵了。
几个学童又将目光聚焦在了尹谪的脸庞上。
就在这时，
“噗嗤！”
许昼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刺耳的笑声，在几名学童看来，无疑是一种挑衅。
刘富贵怒不可遏，他走上前来，仗着自已身材高些，低下头俯视许昼，通时伸手揪住了许昼的衣领，将他的身子向上一提：
“你笑什么？还在幸灾乐祸吗？”
“我看你是欠揍了！”
然而，即使身子都快被提起来了，许昼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相反，他甚至笑得更灿烂了些。
与刘富贵对视着，许昼开口道：
“首先，通风报信的事我不让。”
“其次，大丈夫都是一人让事一人当，你们被抓住是咎由自取，自已犯错了要推到别人身上，这是小人才会——”
许昼的话戛然而止，原来是刘富贵拽着他的衣领用力晃动起来。
直到许昼被晃得束发的布条都脱落，发丝散开在空中凌乱飘舞后，刘富贵才停手。
他将许昼拽到面前，不屑地说道：
“跟我讲大道理？呵呵，我听不懂！”
闻言，头发将面庞都遮住了的许昼嘴角微微上扬，透过发丝看向了刘富贵，眼里闪烁着幽光：
“那就说点你能听懂的。”
“你姐姐对我有意思，你现在打我，过两年我就娶了她，然后让你爹女婿，努力好好表现，争夺你们家家产，把你爹留给你的地全抢走，最后把你赶出家门！”
此话一出，刘富贵脑子里仿佛有雷霆震动，整个人都懵了。
“唰”的一声，他松开了抓着许昼衣领的手，向后倒退两步。
“娶我姐姐，还要抢我家产，甚至还要赶我走？”
刘富贵心中波涛翻涌，他活到九岁，第一次觉得言语如此恶毒！
周围几个学童包括尹谪也都被这番话惊得瞪大了双眼，看向许昼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尹谪眨眨眼，悄无声息地离许昼远了一步。
抬手将遮面的发丝摆开，许昼冲着刘富贵笑了笑：
“这下听懂了？”
刘富贵眼皮乱跳，他连忙摇头，底气不足地说道：
“我姐怎么会喜欢你呢？”
“你胡说！”
许昼面不改色地说道：
“我没胡说，你姐给我送过干果蜜饯，可好吃了。”
“不可能，我这就去问她！”
刘富贵扭头就走。
“咣当！”
他走的太匆忙，一不小心就把几个乱放的板凳踢倒。
虽然脚趾传来一阵剧痛，但刘富贵还是憋住了泪花，火急火燎地走出了学堂。
眼看着刘富贵都走了，其他几名学童也都四散而去，根本不敢再招惹许昼。
“各位，照顾好你们家姐姐妹妹哈！说不定以后咱们还能让亲戚！”
许昼冲着他们挥手。
尹谪再次后退两步，结果没注意到跟身后墙壁的距离，一不小心脑袋就撞上了墙。
“咚！”
许昼扭头看向尹谪：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尹谪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没有，你听错了。”
“该回去了。”
许昼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衣衫和散乱的发丝，跟随尹谪一起走出了学堂。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夕阳的金辉将两人的影子在道路上拉得很长。
私塾的另一间房中，王老先生端着一碗茶水，倚在窗边，目送两个孩子离开。
这时，许昼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尹谪：
“后脑勺有灰尘，你脑袋刚才撞到墙了吧？”
尹谪正要迈步的脚直接僵在空中，片刻后他落脚继续向前走去。
“没有。”
老人端起茶水喝了两口，深邃的眼中含着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