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小路上，两名孩童不紧不慢地走着，沐浴在凉爽的晚风，一言不发。
许昼拎着装书的布袋，一会儿看云，一会儿看道边小河里踩着荷花的蜻蜓，偶尔也会瞥尹谪两眼。
一路上，尹谪这家伙就像是个只会走路的木偶，话也不说头也不抬，仿佛把精神完全投入到了走路这件事上。
“这家伙，好像是个闷葫芦。”
许昼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他原本还想跟尹谪交个朋友，毕竟两人放学甚至上学都走一条道，互相装作不认识反倒尴尬。
见状，眼珠微微转动，许昼看了一眼尹谪：
“你家在哪啊？我家在山脚下。”
闻言，尹谪轻声说道：
“在山上。”
“山上？那一定在很高的位置吧，我跟我娘经常去山腰上捡柴火挖野菜，还从来没遇见过你。”
许昼说着，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尹谪在听完这番话之后刹那的愣神。
没走多久，迎面走来了一位身穿黑色布衣的老妪。
老妪戴着草帽盖住了白发，背上背着个藤条编的筐，走路的时侯弯着腰，双眼黯淡无神。
许昼看到对方后，脸上露出了笑容，冲着对方挥手叫喊道：
“秦奶奶！”
对方听到许昼的声音后，抬头看了看，那张记是皱纹的老脸上总算是挤出来了一抹笑容。
老妪走过来，看着许昼的眼神慈祥又和蔼：
“放学了？”
“嗯！”
许昼点点头，并向老人介绍道：
“这是私塾新来的学生，尹谪。”
老人看向尹谪，目光首先被尹谪那眉清目秀的容貌和眉心那奇异的纹路吸引。
“好俊俏的娃娃！”
老人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但旋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下来，发出一声悲哀的叹息。
头发苍白的她落寞地站着，双眼无神地望着地上的野草，佝偻的身影犹如被遗弃的孤魂。
尹谪眨眼，但许昼意识到了什么，快步走过来，轻拍老人的肩膀，沉声安抚道：
“秦奶奶，节哀。”
老人点点头，声音近乎呜咽：
“好孩子，我没事。我就是，想我家双儿了……”
老人的情绪很低沉，许昼和尹谪目送她离开后，才继续迈步前行。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许昼开口道：
“秦双大哥是秦奶奶的孙子，他父母走的早，从小与秦奶奶相依为命。”
“秦双大哥小时侯很俊俏，跟你一样。他很懂事，从小时侯就帮着秦奶奶种田，后来晒得特别黑。他以前也在学堂念书，后来被当官的征兵征走了。几个月前，战死在了沙场上……”
“他一直对我很好，每次见到我都送我好吃的，好玩的，我很想他。秦奶奶肯定更想他。”
听着许昼的解释，尹谪微微颔首。
一双眼睛只有在听到沙场两个字的时侯，流露出了轻微的波动。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走出了村子，经过了许多田地之后，沿着小河来到了山脚下。
直到这时，许昼伸手指向了一片高高的杨树林，冲着尹谪说道：
“我到了，我家就在那片树林后面。”
“再见了，尹谪。”
看着许昼消失的背影，尹谪眨了眨眼。
正当他转身回家时，白天送他去上学的高大汉子尹钟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
尹钟两手叉腰，冲着尹谪欣慰地点头：
“没想到这么快就交上朋友了啊！上学果然有用！”
尹谪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语气生冷地回答道：
“只是顺道回家的人罢了，我不需要朋友，也没时间交朋友。”
闻言，尹钟摇摇头：
“还是接着上吧，人啊，不能太封闭，会发疯的。”
“走吧，该回去了。”
说完，两人上了山。
上山的路上，尹谪顿足，说道：
“不能住在山腰了，得搬到更高的地方才行。”
尹钟看向尹谪，眼神带着询问的意思。
尹谪轻声解释着：
“会有人来山腰砍柴。”
闻言，尹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朋友告诉你的？”
“只是一起通行的。”
尹谪加快了上山的步伐。
另一边，许昼走了一会儿，在一户被树木环绕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许昼的家。
“我回来了！”
许昼取下装书的布袋，朝着院子里走去。
此时的院子里，正有一妇人在烧火让饭。
妇人看到儿子回来，冲着许昼笑笑：
“回来了，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吧。”
“嗯。”
许昼点点头，走进其中一间屋子里，放下了布袋，随即便出来帮母亲干活。
只见他来到一堆树枝前，拎起地上的斧头，用脚踩住树枝，弯腰下劈。
“啪！”
树枝被斧头劈开，许昼握斧头的手却很沉稳。
他干起活来很有耐心，也不说话，就默默地劈柴，把木柴给母亲送过去，然后继续劈柴。
许母一边添柴，一边向许昼问道：
“今天念书念得怎么样？”
许昼放下树枝，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残叶，对母亲笑了笑：
“挺好的，先生教的我都记住了，而且，我还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许母轻轻点头，表情很平静：
“交朋友是好事，当然别把念书落下，要分清主次。”
“好！”
许昼转身准备再去劈点树枝，这时，屋子里突然有暴躁的怒吼声传出来：
“念书就念书，交什么朋友！”
“这里一群乡野村夫，能交上什么朋友？”
“好好念你的书，半年后考不上文庙，你就从家里滚出去！”
三声怒吼如通炸雷响彻在了院子里，惊得许昼身子紧绷，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母似乎没听到那些话。
她依旧在烧柴火，表情很平静，一边用锅铲搅动炖煮的食物，一边说着：
“去洗洗脸吧，看你劈柴把脸弄得多脏。”
放下手里的树枝，许昼走向了水缸，整个人双眼无神，陷入了沉默。
那声音的主人，是他的父亲，那个一直卧在床上，整日看书的父亲。
吃饭的时侯，也是许昼跟母亲两个人。
母亲每次都会将饭单独盛一份给父亲送过去，一家人从来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
傍晚，院子里。
许母给许昼添了半碗饭，许昼老老实实坐着，吃起饭来一声不吭。
看着儿子那木然的表情，许母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
她柔声安抚着许昼：
“你爹训斥你，是为你好。只有考进了文庙，才能改你的命。没有什么，能比命更重要啊！”
“朋友什么的，终究是靠不住的。”
闻言，许昼咀嚼的动作一顿。
但他随后便将饭吞咽下去，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是个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