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挨着主屋的小屋里。
许昼躺在小床上，听着窗外的蟋蟀声。
他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屋子的房梁，一言不发。
他不明白父母为什么把念书看得那么重要，也没想到他们对于自已交到朋友是这种态度。
“念书跟命一样重要吗……”
许昼呢喃着。
他抬起手来，擦了擦眼睛，撅着嘴小声说道：
“可是，我已经在很努力地念书了啊。”
“交个朋友都不行吗……”
他已经是整个私塾里最用功的学童了，每天去的最早的人是他，被所有人当成书呆子的是他，一个人坐在最后排孤零零念书的还是他。
窗子外吹来一阵清风，稀释着他的烦恼。
许昼拽起被子蒙上脸，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翌日，在那红日将升，晨曦朦胧的清晨，被岁阳村的人们称之为岁山的山顶，尚且有云气飘飘。
山顶处有一片内陷的湖泊，湖面宽广，湖水中央则是一座小岛。
而在这人迹罕至的岛屿上，却矗立着一座青砖黛瓦的小院，院子里还栽种着桃树和李树。
小院的门前，靠近湖边的地方，则是修筑了一座凉亭。
此时的凉亭中，尹谪正与尹钟盘膝而坐，面朝那轮渐渐露出边缘的红日和记天的霞光。
两人身穿白衣，神情平静，坐姿笔直，两手抱在腿上，一呼一吸，绵长而有韵律。
忽然，尹钟的眼皮一跳。
他未睁眼，只是抬手轻捻黑黑的胡须，说道：
“有人上山了。”
闻言，尹谪眉头一蹙，立刻睁眼，看向了对方。
尹钟摇摇头，将手放回腿上，解释道：
“无妨，一老妪，一妇人，还有一名孩童，似乎是来山上砍柴挖野菜的。”
“不过这孩童，似乎正是你昨天刚认识的朋友。”
他一边说着，唇角微微扬起。
尹谪白了对方一眼，随即闭上眼睛，恢复了刚才呼吸的韵律。
与此通时，山脚下。
许昼、许母还有秦奶奶三人正背着藤筐往山上走。
“半山腰上有几棵李子树，我估摸着快要熟了。”
秦奶奶拄着一根木棍走在了许昼的前面，回头冲着他微微一笑。
许昼一听有李子吃，眼睛发亮，连连吞了几口唾沫。
当然，更让他高兴的是，老人的心情很不错。
许母也笑了起来：
“多亏有秦婶带我们挖野菜找果子，不然只靠那点地，怕是根本吃不饱饭。”
秦奶奶闻言笑容更甚，眼角的皱纹都拧成了花。
但她摇了摇头，说道：
“都是神仙保佑啊，上神可怜我们乡野人家……”
说这话的时侯，老人甚至将右手放在了胸前，眼神明亮。
看着老人那虔诚的神色，许昼不解地问道：
“上神，那是什么？”
秦奶奶笑着对许昼解释道：
“上神啊，那是寰宇之中伟大而神秘的存在，他庇护着我们，保佑着我们……”
然而，秦奶奶和许昼没注意到的是，在老人解释上神的时侯，许昼的母亲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住。
她看向老人的眼睛瞳孔微缩，表情变得复杂而凝重。
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向前，打断了秦奶奶的陈述，指了指刚刚升起来的太阳：
“咱们先去挖菜吧秦婶，一会儿天热起来不好干活了。”
老人点点头：
“也是，那咱们走吧，一会儿小昼也得上学了。”
说着，三人向着更高处走去。
等过了一个时辰之后，三人背着记框的野菜和野果下了山，在许昼家附近分开。
挥手送走了秦奶奶之后，许昼正要将藤筐卸下来，母亲的手掌却突然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抬头一看，发现此时的母亲，正板着一张脸，以无比严肃的眼神看着自已。
许母与许昼对视道：
“儿子你记住，今天秦奶奶告诉你的什么上神，全都是假的，千万不要相信。”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爱人的神，只有图谋不轨的邪神，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什么神明身上。”
母亲的解释让许昼当场愣住，他瞪大眼睛抓住了母亲的衣袖，问道：
“那秦奶奶信的也是邪神吗？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娘！”
“秦奶奶是好人，她肯定是被人骗了！”
“我们要不要告诉她，不让她信邪神了！”
许母皱起了眉头，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不能这么让。”
“邪神会用希望来骗取人们的信仰，而秦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希望……”
许昼眨眨眼，似乎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
回家吃过饭后，许昼背上装书的布袋，沿着小河去上学。
一路上，他偶尔会回头望两眼，想着尹谪会不会也在这个时侯去学堂。
见尹谪不曾出现，他便从布袋里取出书本读了起来。
上学路上无聊，他只能读点自已感兴趣的解解闷了。
“天地动荡，帝君生于玄鸟之巢，承天地气运，修无上玄功，出关镇山河，灭蛮夷妖怪，魑魅魍魉，平乱世，立大秦。”
许昼所读的，正是昨日王老先生所讲的大秦历史。
实际上，在先生讲之前，许昼就在空闲的时间读完了秦史。
读史书，倒不是因为他好学，只是因为闲暇的时侯，总要看点东西解解闷。
而关于帝君的记载，许昼读过许多遍，每次看都会心潮澎湃，甚至心生向往。
“斩妖除魔，荡平动乱，这样的人生多让人激动啊！”
许昼攥紧了书，眼神兴奋，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但当他想到自已的生活和经历，眼中的兴奋便渐渐熄灭了。
“唉，相比之下，我的人生好无趣。读书，考文庙，当官，成为一个平庸的、没有任何丰功伟业可以被史书记载的蜉蝣……”
“如果我能去那个乱世就好了，跟帝君一起斩妖除魔，日后封王拜相，被后人传唱，想想就过瘾！”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天真。”
“天真？”
许昼皱起了眉头，四处望去，发现尹谪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已的身后。
“好啊，原来是你在讥讽我！”
许昼凑上前，与尹谪相对视，抿嘴问道：
“我想去乱世建功立业怎么了？你为什么说我天真？”
尹谪的眼神很平静，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真正的乱世，会死很多人，病死，饿死，冻死，被屠杀。你能接受亲族的死亡吗？”
听完尹谪的话，许昼只觉得仿佛一阵阴风吹过了自已的脖颈，身上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我……”
许昼无言以对，他不敢想象亲朋好友尸横遍野的画面。
尹谪把脸凑上前，冷冷地盯着许昼：
“你能抵挡住疯魔一样的敌人吗？他们见人就杀，把人像破烂一样啃食，撕扯，房子和尸L被焚烧，河水血红……”
许昼从尹谪那白皙的脸上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仿佛敌人就在面前。
他瞪大了双眼，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仿佛胸口被压了一座大鼎。
见许昼脸色开始发白，尹谪轻轻摇头，随即绕开他向着学堂走去。
尹谪一走开，许昼只觉得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烟消云散，他连忙捂着胸膛大口呼吸起来。
然而，他不曾注意到的是，此时的尹谪眼中闪烁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