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小说 > 都市小说 > 鹤归朝 > 第10章 万籁未归寂
“可有结果了?”
沈鹤朝抚了抚琴,铮铮的琴音流出,却又忽的停下,用手轻轻压着琴弦,直到琴音随风而逝。
“孙敬在亭江已有多年,向来是无功无过,并未有什么过往劣迹,也并未查出有与朝中官员联系。”
沈鹤朝对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这个结果印证了他心中的某个猜测。
一个官员贪污至此却能瞒天过海,且不留下任何痕迹,与朝中官员亦查不出联系……
那只能说明,他身后之人势力滔天。
他那位二哥,还真是下了一步好棋。
若非孙敬犯蠢,贪心不足蛇吞象,贪了修河堤的钱,此事还不知要瞒多久。
就连如今东窗事发,至少表面上瞧着,与这位魏王殿下,亦无半分干系,而他的一切猜测,也便只是猜测。
不过,这样一来,为了保全自已,孙敬,便只能是一颗废子,他的那位皇兄,可不会,也不敢出手保他。
沈鹤朝面上笑意淡淡,轻抚着琴,一不留神,指上划出一道血痕,他看着慢慢渗出的殷红,面上的笑意隐去。
“利用人利用得狠了,可是会遭反噬的。”
况且,那些钱去了哪儿,可是件大事。
他可不是善类,也学不会坐以待毙。
“顺藤摸瓜,往深里挖,总会露出些蛛丝马迹。”
“是。”
——
亭江修缮的事情并不算太大,孟归宁也不必从头跟到尾,朝廷派来的人到了,她便启程返回京城。
这一路上行程并不急,孟归宁便先到了婺州,将先前遗留下的事情办完,才又动身。
“这一路上,风景倒是不错。”
“是。”南纪仍旧是寡言少语,面上并未有任何表情。
孟归宁早已习惯他这副模样,只是淡淡开口,“可有回复?”
“只有一句话‘此事我已知晓,让她少安勿躁。’”
“那便将此事放与他,告诉南律,将先前查到的通通交给他,然后放手,避开皇室之事。”
入夜,孟归宁寻了间驿馆住着,正凝神思索着前几日发生的事,却听敲门声响。
“进。”
南纪推门进来,拱手作揖,微垂着头,“有客来访。”
“客?”孟归宁抬起头,眼神微闪,“稀客?”
“常客,”南纪一顿,接着补充道,“旧识。”
孟归宁起身,提起案上的剑,大步向外走去,“走吧,送客。”
庭院里一片沉寂,梧桐树不时摇晃,烛火闪烁。
比起说沉寂,倒不如说是……死寂。
孟归宁自顾自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斟了一杯茶,细细品着。
院中仍旧是没什么响动,只有梧桐树不时的轻晃。
不知喝了几杯茶,孟归宁渐渐没了耐心,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随即拿起茶杯,手中一用力,茶杯飞出碰在树上应声而碎,梧桐叶簌簌地落下。
伴着叶落,院内忽的出现一伙身着夜行衣的人。
孟归宁抬眼看他们,只一眼,便又将视线放回桌上的长剑。
“只这几个人,还真是看不起我。”
说着,孟归宁笑意敛去,眼神中带上几分凌厉。
“要打,便堂堂正正地打,何必在那故弄玄虚,没的丢人现眼。”
似是被她的话激怒,那一伙人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
孟归宁提着剑起身,看着剑鞘上闪过的白光,“南纪,去备棺材,还有,处理好。”
客栈里人多眼杂,处理了,她才好办事。
话音刚落,暗处的人便不见了踪影。
“怎么?这就开始交代后事了?”见状,为首的人趁机出声嘲讽。
在他看来,便是加上南纪,只此二人也绝对抵挡不住,何况此时还只剩了一个。
孟归宁看向开口的人,笑意渐深,“是啊,交代你们的后事。”
话音未落,眼前白光闪过,孟归宁侧身躲过,将剑鞘扔向一边,手握着剑柄将剑取出,只一刹,两柄剑对上,发出锵锵的声音,尤为刺耳。
对方明显不认为她一介女流能有什么本事,直到被她狠狠压制才用全力,却为时已晚,只能堪堪防御。
四周人围了上来,孟归宁手中猛的用力,那人被震退,只觉手心发麻。
孟归宁足下用力,一跃而起,落在人群外边,又趁着他们没反应,挥剑刺去,一片殷红飞溅,落在身上。
孟归宁抹了抹手上的血迹,看向他们,“继续。”
那些人明显被镇住,却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那副凶狠的模样,挥着剑冲向她。
“死士?”孟归宁神色自若,语气中却带上几分凝重,“有趣。”
“看来是放不过你们了……”
说着,孟归宁便举剑迎了上去。
看着向她冲来的人,孟归宁提剑将攻击挡下,耳边传来轻响,又是一个侧身躲过,抬脚用力,那人便往后狠狠倒在地上。
紧接着,孟归宁看向眼前的人,趁他不意,猛的躲开,便见他整个人猛的向前一倾,只一剑,便结果了他的性命。
看着向她扑来仿若无穷无尽的人,孟归宁握着剑的手一紧,便再迎了上去。
这群人武功不低,虽不及她,在普通人中已是佼佼者,更何况是一群人一拥而上。
孟归宁只是不停的挥着剑,院中倒下的人愈来愈多。
如此情境,便是孟归宁,亦觉有些疲惫。
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她才将剑抛下,闭上眼,调整呼吸。
“少主。”
“可处理了?”孟归宁睁开眼,直起身,又恢复了往日镇定自若的模样。
“驿馆内绝不会有人知晓,院外潜伏的弓箭手亦被尽数绞杀,您的衣服此刻已在房内,还有,有人在房内等您。”
“等我?”孟归宁抬眼看向亮着烛火的房间,有些无奈,“还让不让我休息了。”
说着,孟归宁摸了摸身上黏腻的血,只觉难受的紧,抛下一句话便径直向内走去。
“处理了。”
“是。”
房内烛光暗淡,一道玄色的身影背对着门坐在案前,百无聊赖的转着茶杯。
“有事待会儿再说。”孟归宁上前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随即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有些怪异,却仍是将茶咽了下去,抛下一句话,提起桌上的包袱,便又走了出去。
沈鹤朝坐在原地,看着她行色匆匆的背影,只觉话到嘴边说不出口,难受得很。
夜色暗涌,慢慢的侵蚀着光明,房内的蜡烛已是燃了一半,因着没人挑灯芯,显得极为暗淡,却是这房内唯一的光亮。
沈鹤朝正望着窗外出神,听见身后传来响动,不由得转身,却是愣住。
“你把我晾在这儿,只是为了沐浴更衣?”
孟归宁听出沈鹤朝咬牙切齿的意味,却是自得的坐下,“的确。”
沈鹤朝只觉心中一言难尽,说不出什么滋味。
这位孟少卿,说谨慎,也时常让出一些令人意料之外的事;可若说胆大,她却又谨慎得很。
“你离开京城到这来找我,应不是来关心我何时沐浴的才是。”
“你看看这个。”沈鹤朝神色严肃起来,推出一封信。
“平昭……襄阳长公主的封地?”孟归宁只一眼,便瞟到了信上的几个词。
“是。”
“他们的手能伸到那去?未免太过胆大妄为了些。”孟归宁看着他开口。
“今时不通往日,姑姑昔日受的旧伤不时复发,如今她的身L一日不如一日,再加上……”沈鹤朝有些欲言又止。
“那位南聿陛下?”
沈鹤朝抬头看她,最终点了点头。
虽说襄阳长公主是他的姑姑,可事实上,她只比他大了七个年岁,故而当年的事他知晓的不少。
当年襄阳长公主还只是熙华公主时,便是那般的鲜衣怒马,肆意张扬而又惊才绝艳,绝不输于任何一位諭阳男儿。
想到这,沈鹤朝抬起头看了看孟归宁。
好像,她们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
“也的确是可惜。”
相知相惜却不得不处于对立面,最后成了彼此的过客,没人知晓这位襄阳长公主与那位南聿陛下之间究竟是知已,亦或是……恋人。
只知晓,天妒英才,那位南聿陛下年少登基,虽在位不久,却成了南聿此后历代帝王永不可攀越的一座高山。
而后人对他的记载,便只有《南聿史·永澂帝传》中的短短一段话,尚不足百字——
“永澂帝沈汜,字胥澂,玄珩二十年生人,永澂十年急病而崩,一世未娶,后承帝愿,葬于南聿諭阳交界砚郕山。”
后世称以‘其才万世未及,其功万世难成’。
可那又如何?
他的一生如昙花一现般短瞬,后人对他的评价再高,也不过是对前人已逝的慨叹罢了。
而那位襄阳长公主,在他崩逝后,身子便一日日败了下去。
“若他还在,这天下,绝不会是如今这般光景。”
“说正事,”孟归宁用手点了点桌上的信,“信上说的运往梁州,莫不是……”
“是,”沈鹤朝知晓她未尽之意,开口应下,“这些便是孙敬其余所贪之财的去处。”
“你应该知晓我不会插手皇室之事,”孟归宁面色有些怪异,“我以为,你当日找我,只是为了要立场,而不是要帮手。”
“的确,”沈鹤朝接口,“此事不用你插手,但我在梁州并未有太多部署,追查起来极费时间,没有多余的人手,需得借你的人传消息。”
“听你的口气,该是和长公主极为熟稔,为何不借她的人?”
“姑姑此时正在静养,不好叨扰,更何况,自那时以来,她对梁州事务便放松了许多,没人知晓她手下的人,是否生出了二心。”
孟归宁不置可否,却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你如何知晓我在梁州有部署?”
沈鹤朝看着她,半晌,淡淡开口,“萧承邺。”
孟归宁心头一震,心头一股子寒意升腾而起。
萧承邺是驻扎在梁州的守城将领,虽是她的人,但这一步棋在许多年前便开始下,她也是继任家主后才知晓,也尚未与他有过联系。
“你既查出他,便说明你在梁州部署不容小觑,何必要动用我的人。”
“孟少卿是个聪明人,这件事,恐怕不用我明说,你也知晓。”沈鹤朝将信从她手心抽出,慢慢折好,收入袖中。
孟归宁看着他,心下犹豫。
她自然知晓他是要试探她,也是为了将她彻底拉上他这条船,但涉及朝廷,此事非通小可,她不敢冒险。
更何况,平昭多平原,物产丰饶,唯梁州多山,幕后之人非要选在此地,也不过是为了其山多而物饶这一点。
山多物饶,最适宜——养私兵。
但……
沈鹤朝并未催她,只是任她思索,自已则在一旁品茶。
“你应该知晓我所愿。”
“知晓,”沈鹤朝轻笑着开口,“但,自明坛寺一叙来,你便让出了选择,此事,在你与我写信时,便该意识到了。”
“你忠于諭阳,却绝非一个忠君之人,也绝不是一个所谓的清正之臣。”
孟归宁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一番话,看向他的眼中带上了几分深色。
良久,她放在桌下的手松开,深呼了一口气,“只要传消息的话……我会让南律将名单及联络方式交于你。”
沈鹤朝面上绽开笑意,从此刻开始,他与她,才算是真正绑在了一条船上。
“那是自然,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