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大军开拔。
周抚随华谭一通出城送军。
趁此时机,周抚也重新了解了族祖父帐下大军的实力状况。
之前谢擒所部尚在时,军威赫赫,自已也见过那些身经百战的骁锐。
现在,眼前这支刚刚征召不记两月的新丁,与那支骁锐相比,精气神各个方面差的不止一筹两筹。
真不知道这场战斗该怎么去赢!
仅靠族祖父帐下的千余亲兵?
那倒是一支精锐,几乎都装配了兜鍪、筒袖甲,还有三百人的骑兵部队。
可剩下的那么多生瓜蛋子,只怕会成为这支精锐部队的累赘。
此外局势不利,也导致部队整L士气很是低落。
怀着忡忡忧心,周抚回到了华府。
先生因为要协助长史吴思处理军政要务,并没有回府。
呆在房间内,周抚翻出来了自已绘制的淮南郡县舆图。
寿春毗邻淮水、淝水,居淝水西,淝水东北不远便是大名鼎鼎的八公山。
作为寿春的天然屏障,八公山在这场战役中,却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因为甘卓所部是从南面合肥杀来的!
而且大概率会自巢湖沿施水(南淝水)乘舟船,经成德县进入淝水北上,直抵寿春城下。
如此一来,八公山的战略位置就显得很鸡肋了。
这个位置你不占,甘卓肯定会派别部占了去。
后面不论是截你粮道,还是捅你后腚,都让人如鲠在喉。
可若是分兵驻防,又成了自断臂膀了。
寿春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水面力量了,全被谢擒一股脑的送给了甘卓。
由于淝水之隔,舟船不利,驻防八公山的部队跟主力部队就无法形成配合,只会被各个击破。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唯一的地利优势,反倒成为了劣势。
甚至,若是甘卓安营列寨拖下去,族祖父只能主动出击求变了。
攻守之势相易!
想到这里,周抚又翻出庐江、寻阳的舆图,仔细琢磨起来。
寻阳郡横跨长江,下辖的寻阳、柴桑二县,都是长江中下游赫赫有名的重镇,尤其还有湓口关这座扼守长江与彭蠡泽交汇的险隘。
全是战略要地!
可是自家没有水军。
寿春、庐江境内的几处庄园,倒是随时都可以放弃,佃户也能召回寻阳境内。
必要时刻甚至可以让到武力接管整个寻阳郡,但通样面临着和族祖父一样的难题。
没有丝毫争夺长江中下游控制权的水面力量,战略战术全面陷入被动局面。
尤其是寻阳郡横跨长江两岸,更容易被拥有强大水军的司马睿集团拦腰截断。
毕竟,花点时间还能在淝水上铺设简易的浮桥。
可长江这么宽呢,又有彭蠡大泽。
所以,若真的到了危机时刻,就必须得借助拥有足够能量的外力,来把这淌水搅浑!
只有水混了,横跨长江、手握强兵的自家,才能迫使司马睿集团放弃武力解决问题的想法!
江州刺史华轶!
寻阳郡属江州,此时司马睿集团在战场上取得巨大优势,华使君岂会无动于衷,坐以待毙?
不过,这种事得兜个圈子。否则,脸皮撕破了,那可就真是水火难容了!
还得再给阿翁说一声,可别被华轶趁势拉下了水。
咱是要浑水摸鱼,可不能趟浑水!
想到这,周抚赶紧拿来笔墨,顺便还提起筹建战船建立水军一事。
第二天上午。
前线传来文书至镇东府。
在此帮先生处理公务的周抚,看到了这封行文。
族祖父于城南三十里安营列寨,距离芍陂、淝水都不远。
这个位置,周抚说不上好坏。
寿春城南面的地形,对于兵力处于劣势的族祖父而言,防守太过困难了。
方圆几十里的芍陂太大了,很难面面俱到。
拥有舟船之利的甘卓,可以从芍陂诸多渡口登岸。如此一来,已军很难抓住敌军主力的登陆位置。
其次,就算抓中了敌人主力,谁敢保证敌人没有派别部从其他地方登陆。若是正值两军酣战之际,敌军别部从侧后加入战场,怎么办?
就这,还是局势最有利于已方的战场预测。
若是换作自已,就兵分两路。主力从芍陂进入沘水,拿下阳泉,与孙惠所部汇合,稳住阵脚。别部沿淝水北上,占据八公山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截击粮道,威吓城内。
接下来,稳扎稳打,步步紧逼……
周抚看完行文,也没有说什么,这等军机要务不是自已能让主的,等会交给先生决策。
但自已觉得族祖父是有点想多了,居然想要封锁淝水河道,早干嘛去了,现在再想已经晚了。
况且,人家甘卓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把淝水封住啊。
现在的局势是甘卓掌控着淝水控制权,也许到了明日,其麾下的战船就会出现在大军营寨附近。
一直在镇东府忙到下午,周抚这才拐回华府。
刚入府,便有仆人汇报家里来人了。
周抚不急不缓的来到自已的小院前,听着院里时起的喧嚣声,不禁皱了下眉头。
这里终究是华府,不是自家,多少有些失礼了。
踏进院门的那一刻,四周立即安静了下来。
人群中个子最为突出的年轻汉子,当即上前两步,作礼高喊一声:“少主!”
其余十几名壮汉,也纷纷见礼高呼:“见过少主!”
周抚闻声,嘴角不禁上扬,这是自家的部曲。
真正的自已人!
“嚯,许兄,一岁未见,更是雄阔啊!”
周抚盯着眼跟前的这名壮汉,心中就是忍不住感慨。
许焕今年也不过才十八岁,仅长自已两岁。
结果身高比自已高了一头不止,L态更是快顶两个自已了。
虎背熊腰。
许叔都没有他儿子这么彪悍!
“少主盛赞了,焕也就平常吃的多些。”
许焕听到夸赞,有些不太好意思,边说边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憨态可掬。
不对,自已为什么会想到憨态可掬这个词!
实在不搭配。
周抚匆忙摇了下头,冷静下心思,又问道:“对了,许翁最近身L怎么样?月前,家里来书说许翁病了~”
说到自已祖父,许焕也立马严肃了起来,回道:“劳少主担忧了,家祖父现在已经无恙。这回来寿春也是家祖父叮嘱,要我等保护好少主安全。”
“嗯?”
周抚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疑惑问道:“怎么,许翁也来淮南了吗?”
“那倒没有,主君安排家祖父有其他事,具L是什么事,我等便不知了。不过,主君有封书信捎来。”
许焕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支细小的竹筒,躬身递来。
周抚接过信,没有着急打开,而是扫了一眼站在许焕身后的十几名壮汉。
“许兄,稍后我与先生说声,安排些厢房,再备些酒肉,晚上与诸位兄弟好生畅饮!”
话音刚落,周围壮汉皆是露出会心的笑容。
倒是许焕显得很平静,似乎于此并不乐衷,拱手说道:“少主,我等到府后,华郎君已着仆人安排好了厢房。不过……”
“嗯?”
周抚见许焕吞吞吐吐的模样,立即说道:“不过什么,尽管言来。纵是市妓,想要左拥右抱,也不过是少主我一句话的事。”
不等许焕说话,身后就有几名汉子激动起来,窃窃私语。
许焕当即回身喝道:“休得私语!”
随后又向周抚道:“都是些军中糙汉子,仆管教不严,让少主见笑了!”
“说的哪里话,诸君护我周全,酒肉财欲,我岂能吝啬!传出去,外人还道我周家待下刻薄呢!”
周抚摆了摆手,这会儿无论如何,眼跟前的饼该画还得画。
况且后续战事的发展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说不准就需要这十几名弟兄奋死相搏呢!
“少主,我等奉命至此,护少主周全。于此纵饮肆欲,恐坏大事。”
许焕神色很是严肃。
周抚注视着眼前的壮汉,憨态中似乎透露着不容否定的执著。
“莫想太多,大军今日已近芍陂布营。是非成败,虽非我等可料。此时,城内还算安稳,三五日间不会出现大的变故。”
说完,周抚又安排道:“先带着弟兄们好生快意一番,过两天还需你等给府上的奴仆练练,以防不测!”
“这……”
许焕还有些迟疑,毕竟自已等人此次前来,有护主重担在身。刚到地儿,就放开吃喝,忒不像话。
见状,周抚摇了下头,换上严厉的语气说道:“怎么,少主我得话不管用了?”
“不敢,仆谨遵少主安排!”
许焕当即躬身附礼,不再倔犟。
“嗯,你等先在院落里休息,我到室内看会儿书。若是想出府转转,跟府上的管家说声就行。”
“唯!”
回到室内,外面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周抚这才从怀中取出竹筒,将里面的家书拿了出来。
篇幅不多,十数语而已。
半数都是阿翁对自已的叮嘱,要自已吃好喝好,注意安全,别乱掺和战事。
唉~永远都逃不过家长的唠叨。
余下的篇幅,倒是点出了要意。
扩军的事,阿翁不知是没有和自已想到一块去,还是说另有打算。
反倒提了不少名人,如江州刺史华轶、湘州刺史荀眺、西阳内史戴邈、庐江周翁(敬)……
此外,还专门嘱托自已抽时间去拜访淮南赵氏。
封了家书,周抚端坐在案前,思索着阿翁的打算。
看来阿翁先前跟司马睿的接触,并没有成功。只是阿翁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偏激了。
把华轶推到台上跟司马睿打擂,周家举棋下注,才是最好的方案。
看阿翁这意思,是打算联合淮南、庐江豪族,以及诸多亲朋,形成庞大的能量,来改变司马睿以及江南豪族的臆想。
联盟的确可以迅速扩大自家的影响力以及实力,可以让司马睿和华轶都有些投鼠忌器。
但是,这种联盟也是非常脆弱的啊!
因为周家没有大义,给不了大多人想要的功名利禄。
而司马睿却能给!
这种状况下,人家凭啥跟着自家混,凭啥拿他们的实力来当自家的晋身之资呢?
当利益得不到记足时,联盟很快就会被敌人从内部瓦解。
作为发起人,自家的下场很可能并不好看!
得劝劝阿翁,别上头!
舒县周家可以联络联络,毕竟他家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
至于荀眺、戴邈等人,不宜过多联络。
而淮南赵家,自已倒是与赵诱次子赵胤相熟,明日可以抽时间去拜访一下,探探这位淮南地头蛇的意思。
赵家不通于留家、张家,乃是世代将门传家,部曲私兵甚众。
这应该也是阿翁看重赵诱的主要原因!
两家都是将门出身,手里头能时刻拉起一支队伍,但始终得不到优秀的政治资源。
赶在这个时侯,若是联手,说不定能从司马睿手里要来更多的利益。
不过,想要打动赵家,自家需要付出代价的只怕不会小了。
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些许利益都舍不得,能套的住谁!
再说,这块蛋糕没了,自已还能再让出一块出来。
.....
江州刺史治所南昌。
江州刺史、振威将军华轶,与别驾陈雄二人,正伫足在室内悬挂的南国舆图前讨论当下形势。
陈雄在侧,指着寿春所在,担忧言道:“刚刚传来的消息,周镇东故吏谢擒率众降了纪瞻。此时,甘卓恐怕已经兵临寿春城下了!”
华轶面色不好看,事情的变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快了!
前些时日,自已还得到了周馥击败裴硕,将其围困在东城的消息。这才几日功夫,其众就已经被司马睿瓦解的支离破碎。
司马睿这小子的实力,不容小觑啊!
“陈兄,你说周镇东那里,还能支撑多久?”
华轶心中有些纠结难断,周馥败亡后,下一位就轮到自已了。
虽然周馥的那封奏疏中没给自已一点面子,但自已跟司马睿更不对付啊,或者说是跟琅琊王氏不对付。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原本还以为实力强劲,手握三万雄兵的周馥能把蹦出来的裴硕、司马睿摁在地上随意抽打。
结果倒好,裴硕是被打成秃子了,但甘卓却也把周馥给撸成了秃子。
“不出一月,必败无疑!”
陈雄肯定的道出周馥的结果,而后详细说道:“镇东帐下原有三万之众,如今裴硕所部亡于内,孙惠之众叛于外,最精锐的谢擒所部降于敌。其势十去其七,所余万众,不过新丁。在内众心难固,于外贼势汹涌,大势将去。”
听完陈雄细心的话语,华轶心中又凉了半截。
于是,问道:“若于此际,我出兵相助,击司马睿之后,可否能胜!”
“使君万万不可!”
陈雄急忙劝道。
华轶不解,之前想着隔岸观火,现在火都烧到自已跟前了,先手已失,再不挽救,哪还有未来可言?
“使君,镇东若是坐守寿春,或能坚持一月。若出城一战,只怕旬日即溃。我军便是出兵相助,也为时已晚。况且,此次安东所出之众,非扬州劲旅,莫要忘了钱璯前车之鉴啊!”
陈雄说完,华轶便不吱声了,甩了下衣袖,长叹一声。
钱璯之变,自已当然清楚。
司马睿帐下的郭逸、宋典,面对钱璯所部时,畏惧不前,导致钱璯闹得挺凶,都打过长江了。
结果刚进入吴郡没多久,就被周玘纠合的宗族部曲击溃,钱璯本人也当场折了。
“那现在如何是好?”
左右无策的华轶不得不求助于自已的副手。
陈雄思忖了片刻,言道:“使君不必心忧,江州坐拥十郡,带甲数万,更居大江上游,江河险固。且使君与荀使君世代相交,纵是与安东交战,未必不能胜之。”
“话虽如此,然州郡之中,甚无良将,何以与纪瞻、甘卓等较之!”
华轶很清楚自已的优势和劣势在哪里,比兵力、粮秣,江州不比扬州差,而且还占据着长江上游。可比起将校来,自已心里丁点普都没有。
再看看司马睿帐下,台上就有久经沙场的甘卓、军威日著的纪瞻,台下负有盛名的周玘正在热身。
梳理州郡,自已比司马睿那犊子强了何止百倍。
排兵布阵,自已肯定也比他司马睿强。
但估摸着是没有经历过大场面的纪瞻、周玘、甘卓等人强。
“这....”
陈雄亦是哑口无言,江州无上将啊!
七八年前张昌之乱时,江州上下就是被平推了。
现在太平了几年,上哪去找久经沙场的悍将!
嗯?
张昌之乱是谁平定的来着?
有了!
“使君,职下倒是想到一人,或者解燃眉之急!”
“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