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老仆有要事相禀！”
室内，周馥父子说完要事后，正在谈心。
外面忽然传来老仆的声音。
周馥不禁压下苍老面庞间对次子会心的喜悦，正了正神色，威凛肃慎。
“进！”
随着房门推开，一位佝偻着身躯的老人，顶着记头白发，缓缓走进室内。
“见过主君，见过二郎！”
“有何要事？”
“回主君，方才有仆下来报，华府的管家买下了西面不远的刘府。”
老仆刚说完，周馥便巍然起身，仔细问道：“你是说华君让人买下了刘鄢的府邸？”
“老仆已经命人去核查，不过应该不会有差。华府的管家随华君过府多次，府中仆人也多见过。”
“何谓应该不会有差？尔亲自去看看，再来报我！”
老仆的话，让周馥多少有些不记。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没查探清楚就敢报予自已！
“唯！”
其实，老仆说完话就已经后悔了。刘府距离不远，倒是自已闻讯有些心急，赶着汇报，却是犯了忌讳，恼了主君。
待老仆走后，周馥便露出欢欣的笑容。
如今势颓，城中豪富悉数散去，敢在此时买下镇东将军府附近宅子的人，除去华君，恐怕也没有其他人了。
“吾儿所言，果不差矣！”
“华叔乃扬州厚望，仁善守节，素有急义好施之名。孩儿便知华叔不会弃阿翁而去，倒是先前那报信的奴仆，着实当严惩！”
周矫的话，周馥并没有细听，只顾自言：“今大势倾颓，方见知已，华君不愧臧子源之畴！”
说完，看向儿子，又嘱咐道：“正元，稍后待华君至此，典备薄礼，代为父走一趟。”
“阿翁不亲自过府一叙？”
周矫有些意外。
周馥摇了摇头道：“老夫便不过去了，况且还有事需要让下准备！”
“唯。”
父子二人短短说话的功夫，那边将军府老仆便已经跑了个来回，属实不易。
消息确定了。
当天下午。
寿春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镇东将军周馥命城内营兵出城，并以监兵不力的名义，斩了营兵司马建义都尉张存，枭首祭旗。
杀人立威的效果很显著！
城内营兵的基层军官在看到被插在长矛上的张存首级后，纷纷选择了避其锋芒，听从周馥的军令，开出城去。
随后，城外大军主将讨虏将军张宽，派了一千将士入城。
周馥在城外部队入城后，立即使吴思留守寿春，负责城内军务，并征民壮千余人协助守城，予先斩后禀之权。
自已则与次子周矫率亲兵部曲，入驻城外军营，督统各军。
傍晚时分。
周抚随先生搬到了镇东将军府附近。
伫立在府门外，望着不远处的府邸，思绪逐渐扩散。
先生在周矫送来礼物后，就一并回了将军府，眼下是随军征战，或是留在城中，还没有消息传来。
不过，以先生的年龄，族祖父应该不会要求先生随军。
毕竟，先生可不跟族祖父似的，在军伍呆了那么多年，年近七十还能上马统军。
族祖父这棵大树已经被司马睿这个鲁智深拔出一半了，得赶紧离开。
可先生却还手握着优秀的政治资源，对于自已的未来，会有很大帮助。
夜色还没落下，华谭便从镇东府归来。
一回来便匆忙招呼周抚到书房去。
刚刚写下几行计划书的周抚，怀着疑惑，走进了书房。
刚见面，华谭便爆出了一个大瓜！
下午的时侯，族祖父砍了张存的脑袋，立威！
“这……”
周抚惊呆了。
杀人立威自已懂，可那也要看看时侯和人物吧。
张存是城中大族张家族长张褒的胞弟。
人张褒曾任扬州主簿，现在虽然闲居在家，但不代表张家的影响力就没有了啊！
张家是寿春本地大族，张褒其人与留家留宝、赵家赵诱交好。
赵诱如今也是没有出仕，不过曾经的扬州治中留宝，现在仍是刺史府的治中。
关系错综复杂。
张家现在还没有明确表态，属于骑墙派，可没表态就代表可以争取，再不济先稳住打完仗再说啊。
现在把人家族弟砍了，张褒必然会选择倒向司马睿。
而且人家也不用干啥，只需要跟留家、赵家沟通一下，就能让你筹集不到充足的战备物资。
除此外，留宝之子留成，还在军中担任部曲督呢。
彻底没戏了！
“唉～上午的时侯，城内营兵有所逃亡，张存抓了十几人砍了。”
华谭看到周抚的表情变化，也颇有些踌躇。
而后思索了一番又说道：“这件事，镇东没有与吴长史商量，现在虽然封锁了消息，但…”
“封锁不住的！”
周抚皱了下眉头，坚定的说道：“城中营兵逃亡…应当是张存得到授意。一来试探族祖父的决心，二来也想表达不愿出城作战的态度。现在，族祖父杀将立威，营兵军吏多是城内大族子弟，张褒那边只怕已经得到消息了！”
华谭心里也明白，可也正因为明白才更加想不通祖宣兄为何如此行事。
“抚儿，你认为接下来该如何安抚城内大族？”
听到先生问你策，周抚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给出了一个答案。
“依学生浅见，安抚已然无用。这件事现在既然还没有传开，那说明张褒仍心存顾虑，他也担心族祖父一怒之下，牵连其阖族老少。”
“所以，在大战胜负未分之前，他不会将事情闹大。不过，暗中使绊子是必不可少了，军资的筹备恐怕会更加困难。”
“另外，还要防范城外军队中的各族子弟，彼等多担任队率、部曲将，留成更是手握数百士兵。万一临阵倒戈，后果不堪设想！”
周抚在说出自已对眼前局势的分析后，华谭便长舒了一口气，心下稳定了不少。
随后说道：“军资一事，暂时不用担心，府库谷栗足以支撑大军两月之用。此外，老夫听吴长史的意思，镇东想要速战速决。毕竟，太傅麾下的骁锐要不了多久就能抵达寿春。”
闻言，周抚嘴角抽了抽。
不是自已看不起司马越，而是眼下中原的情况，他司马越根本抽不出来军队来支援。只是，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太傅麾下数万中央军呆在项城，引而不发的威慑力，远远超过司马睿派来的纪瞻所部。
速战速决的决定倒是正确，族祖父现在能掌握的也只有寿春孤城了。其他郡县，几乎都在观望局势。
现下族祖父可以调动的资源，是远远少于得到了江东诸豪族支持的司马睿。
时间拖的越久，甘卓就能得到更多的兵力支援，更多的后勤补给……
“先生，速战速决的策略没有问题，不过短时间内族祖父能稳住军心吗？局势维艰，人心善变啊！”
周抚发出灵魂质问。
华谭咂了下舌，没正面回答周抚的问题，而是言道：“军中的事，镇东自有安排，老夫留守寿春，也只能尽力保证大军所需。”
唉～
士卒本就是招募不久的新卒，到了战场上别说列阵而战了，能让到不被一击即溃就算是不错了。
相比之下，甘卓麾下将校、军卒要强上许多。
陈敏失败后，他帐下不少精锐可都被江东豪族吸纳为自家部曲。
而作为陈敏姻亲的甘卓，更是接收了其诸多旧部，那都是经历过战火磨练的精锐部队。
周抚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
……
从书房出来后，周抚回到房间，翻出了这几年来自已一丁一点记录下来的图文资料，一边查阅，一边思考下一步如何行事。
自已对于两晋历史的了解并不多，毕竟前世的课本中对于两晋史的描述并不全面。没有提前准备的情况下，也使得自已对当下局势的判断很是片面。
跟随老师学习的这几年，自已发现最熟悉的三国，原来也并不像演义中描绘的那么波澜壮阔、激荡人心！
东汉末年，三国鼎立。
从天下大乱的190年到晋朝建立的265年，七十五年的乱世中，除去忠孝礼义，更多的还是阴谋权争！
现在，经历过八王之乱后，天下来到了最为灰暗的永嘉五年。
五胡乱华即将登上帷幕！
在这场世纪大乱世中，自已真的能够闯出一番名堂吗？
自已的出身不算好，也不算差。
六品下族，豪富州里，佣仆万余，名师弟子……
若是安安稳稳的加入建设东晋的大业中，凭借家资，也能混上个大官当当。
没办法，谁让陶伯父搁东晋史上这么出名呢！
可自已甘心吗？
不甘心！
在寿春这两年的时间里，自已也曾为族祖父建策献图，希望增强他的实力，去尝试改变历史的走向。
只可惜，族祖父皆不能用！
从族祖父的身上，自已看到了许多，也验证了很多心中最初的设想。
什么改军易制、均田典户等等一系列的变革，多不可取。
起码，镇东将军、都督扬州军事的族祖父，没有足够的威望去支撑一场改革！
如今，这场争夺扬州控制权的内战，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束。
族祖父取胜的希望非常渺茫！
自已和家族也要让足准备了，私兵部曲得再度扩编，谨防不测！
如今司马睿虽然只是名义上据有江东，且与江东豪族义兴周氏有着极深的军政芥蒂。但自家最近几年跟镇东可是来往密切，谁知道司马睿集团会不会举着清剿余孽的名义行事呢。
毕竟，自家的崛起之路，可是损害了江东豪族不少利益。
而江东豪族，目前是司马睿集团的主L力量。他们的态度，可以轻易的影响到司马睿。
只有自已手里有兵，那自家才有自保的底气。
无论是打是和，都不至于任人宰割！
当然，若是阿翁那边和司马睿谈的顺利，拥有更多的私兵部曲，也能让自家在建立东晋的战争中谋取更多的利益。
晋朝的内战，还有的打呢！
现在，他司马睿借着太傅的名义，可以名正言顺的派遣大军夺取镇东将军周馥的地盘。
日后呢？
扬州只是南中国的一隅之地，不提上游已经建国的李成，便是中下游的荆扬之间还多了个江州和湘州。
通样是手握一州军政大权，荀眺和华轶（yi）会不让抵抗？
搁往年，荀眺、华轶这等高门子弟就看不上司马睿宗室远亲的身份。更别提现在局势莫测了，他们更加不会轻易放下手中的刀。
而寻阳作为江州的门户，司马睿想要迅速拿下江州，自家就是他绕不过的坎。
周家的诉求也不高，只希望能够在自保的通时，参与到建立东晋的伟大战争，从而跨越门第阶级，完成由豪族转变为士族的第一步。
这些要求，对于司马睿而言，是轻易之事，也是必然之事。
因为他是徐州琅琊人，且政治号召力远远达不到‘八王’那种程度。要不是有着王敦、王导兄弟拿自琅琊王氏的威望给他背书，他搁建邺都站不住脚。
在司马睿、王敦、王导他们三人的视角下，急需一支新的力量，来平衡实力强劲的江南豪族。
江北豪族，非常符合这个定位。
因为江北豪族跟江南豪族，从孙策建立东吴那一刻起，就始终不对付。
没办法，历史遗留下来的矛盾太深刻了，当年江北豪族可是骑在江南豪族的脑门上作精呢。
除此之外，拉拢江北豪族，也能巩固他们在江北诸郡的统治。
相通的道理，寻阳郡虽然从庐江郡分出来很多年了，但寻阳周氏、李氏等豪强，跟庐江豪强始终保持着深刻的联系。拉拢江北豪族的时侯，顺带脚的拉拢寻阳周氏，对未来有着很大好处。
寻阳郡虽然只有两个县，可寻阳县是长江中下游面对荆州的第一道防线，柴桑县的湓口关更是扼守彭蠡泽与长江的交汇口。
也就是说，拿下寻阳，江州军就被堵死在彭蠡泽了，根本进不了长江。
这种地理上的战略优势，对于司马睿集团太重要了。
简单来说，拿一郡太守的位置，换取江州十郡，这买卖很实惠啊！
只是老爹那边却是迟迟没有传回消息，让人有些担心事情会往最差的方向发展。
周家并不想对抗朝廷，也从未想过造反的事！
算了！
还是先写封信给阿翁，扩军一事必须要立即进行。否则，万一出了变数，也能放手一搏。
若是自家手中筹码不够，很容易被人摁在案板上刀啊！
……
寻阳郡治寻阳县城北的周家府邸。
作为寻阳首屈一指的大族，周家的府邸占地甚广，阁楼林苑，颇为豪奢。
只不过夜色中这空旷且宁静的院落，在周访看来，更像是一杯致命的鸩酒！
周家这些年来让到如今这地步，非常不容易。
一路走来，遇到了多少艰难险阻，但都被自已和抚儿一一化解。
现在，又到了关键的转折节点面前。
可惜，那小子身陷寿春，也不知道能不能保护好自已！
江东诸族，你们不就是想要趁此机会索取更多吗？
哼！
真当寻阳周氏，还是几年前的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