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小说 > 玄幻小说 > 太平曲 > 第3章 斡腹
日头偏西,余晖如熔金般倾泻,洒落在淇水水面,本应是波光粼粼的河流此时却被血色浸染,水面上漂浮着许多残破的尸L,随波逐流,触目惊心。
随着棘人统帅哈丹弃师而逃,棘人失去统帅,本就无法抵挡梁军前后冲击的阵势瞬间便告瓦解,各自为战,被骆白与李玉芝挥军前后夹击分割,陷入恐慌的棘军或四散奔逃,或跳水求生,倒毙无数。
随着战场上最后几名棘人兵卒丢下武器跪地投降,这场淇水畔的杀戮方才告一段落。
……
“骆将军!”一名梁军士卒穿着染血的铠甲气喘吁吁地跑到骆白身前,抱拳道:“李将军让我来跟您说一声,他正在收拢降卒,一会儿就过来见您。”
此时骆白已经脱下兜鍪,刚及冠的年纪,颇为年轻,两道剑眉下顾盼间自有一股英雄豪气。
骆白向来人点点头,笑到:“李玉芝心细,知道我脾气不好,怕我不耐,先遣你来通知我?”
“小人……”
“哈哈哈,不必害怕。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李玉芝的兵?刚我瞥见你杀敌很是勇猛。”
骆白见来人被自已问的有些尴尬,坐在马上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两声,又想起了什么,抬了一下下巴挑眉示意,那样子不似一个世家大族的公子,也不像一个勇武强悍的将军,反倒显得有些轻佻。
“小人名叫张丁儿,归淇阴李指挥麾下三营俞统制管带。”张丁儿不安地转了转脚,战场上的一把好手在骆白这种大家公子出身,又修为高绝的军中大将面前显得十分拘谨。
骆白听着张丁儿报上名字统属,见他条理清晰,露出赞赏之色,又听见俞晨姓名,脸上闪过一丝可惜:“我知道俞晨,前年随叔父来淇阴时见过他,他死了,可惜。”
张丁儿点点头,神色黯然。
俞晨率领亲兵奋勇杀敌,最终身死,大好性命丢在今日,终是沙场之上生死无常,令人叹息。
“俞晨是个有前程的,他若不死,这一战过后,只怕是能动一动的,嗯……你很不错,以后就跟我吧。”骆白见张丁儿不仅条理清晰,还似重情重义,愈发喜欢,想要揽到麾下。
“啊!”
张丁儿闻言一愣,脸上喜色一闪,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将军!”旋而又有些纠结,犹豫了一下,另一只膝盖也放到了地上,拜伏下去:“将军看得上小人,是小人的福分,但……但小人还是想留在淇阴军中。”
说罢,张丁儿忐忑地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生怕骆白因此生气,但凡知道骆白的人,大多也都听说过这位骆家二郎脾气可不好。
骆白闻言倒没有生气,只是脸上闪过讶色,笑着让他站起,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小的知道的,将军是河怀制置大使骆公麾下先锋虎卫营统制骆白骆将军。”
“既知我是谁,当知我是谁,不愿随我走?”
“回骆将军话。”张丁儿此时已经起身,束手恭敬地站在一旁,答到:“小人是水北淇阳人,早年棘人打过来,我们全家跑到了淇阴,如今是有家不能回。”
“将军让小人跟着,小人是愿意的,可小人怕跟了将军,以后天南地北的,离家就远了,小人的祖坟可都在那儿呢。小人就想回家乡,保太平。”
张丁儿说着,神色有些激动,双手比划着河对岸的方向,仿佛看见了梦想中的太平日子,驱逐虏寇,衣锦还乡。
“回家乡,保太平。”骆白听着张丁儿的诉说,见这汉子说到这几个字时脸上的希冀,不由笑了起来,咀嚼了一番张丁儿的话,抚掌笑到:“说得好,说得好,回家乡,保太平。”
这时,又有一名士卒从后方跑上前来:“将军,李将军来了。”
李玉芝一身盔甲血迹斑斑,脸上亦沾着许多血污,看上去颇为吓人,若让不知情的人见了,定要以为李玉芝是员沙场上的悍将,实际则是他刚冲杀溃兵时沾染上的。
“骆将军,让将军久等了。”
人还未至,声已先至,李玉芝远远便朝骆白拱手见礼,脸上带着些许谄媚。
“李兄说的哪里话,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如此客套,唤我二郎便是。”骆白笑着对张丁儿点了点头,从马上跳下来,回身朝向李玉芝迎了上去。
李玉芝闻言惊喜,唤了声“二郎”,一路小跑过来,到骆白身前时已是气喘吁吁,身上血迹斑斑,骆白见状打趣道:“李兄这是又亲自冲杀了一阵?”
李玉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武艺稀松,一身锻经期的修为全靠天材地宝堆积而成,淬骨期圆记都可能战胜他,所以平时是极少自身冲阵的。但今日骆白在此,又逢棘人大败,他立功心切,杀心一起,便挥军亲自冲杀了一番,以至于此时看上去记身血污。
“让二郎见笑了,我就是这脾性,看到敌人就忍不住想冲杀,保家卫国嘛。”
“李兄忠义无双,我怎会笑话。”骆白笑着摆摆手,“此战大胜,李兄功不可没,来日我定向制置使为李兄请功。”
李玉芝闻言大喜:“那便多谢二郎了。”若能得骆白在制置大使骆铭启面前美言几句,来日说不得他还能更进一步。
两人闲话叙罢,骆白挥手让亲兵将一张地图铺在地上,招呼李玉芝在地图旁蹲了下来。
“李兄有所不知,此番河、怀二州棘人虽然声势浩大,却似只是佯动。”骆白说着,手指在地图上临河州、怀州两处各自点了一下,随后手掌伸平一抹,又在临河州右下方一处重重一点。
李玉芝低头看着骆白手指点的地方,惊讶道:“剑州?”
“不错,剑州。”骆白手指在地图上又轻轻敲了两下。
“棘人大贤者苏和蒙克亲临临河,朝廷把张公和贾公都调了过来,结果却只是佯攻?”
“不错,极有可能只是佯攻,恐怕谁也没想到先天大宗师会亲身入局,以自身为饵,吸引注意,而另一边,一队棘人竟然翻越了崇山绝岭,趁我们不备,杀入了剑州腹地,如今州治安西已失陷了。”
李玉芝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安西失陷,那整个剑州便被一分为二,如此剑州危矣。
“不知此番,制置使遣二郎来是?”李玉芝脸上闪过忧色,别是调他入剑州支援,虽说都是与棘人作战,但河怀二州与剑州形势却截然不通。
河、怀二州地处前线,与棘人交战多年,时有战火,且多为平地,又水路纵横,两州士卒多习惯平地作战,或操弄舟楫,而剑州多山,山地搏杀,与平原、水上作战可不相通,别一不小心还没见到敌人就掉下山去摔死了,岂不冤枉?
而且,剑州有崇山峻岭阻隔,除了靠北的几座边城之外,境内被群山环护,已经快三十年不识兵戈,否则哪怕棘人偷袭,也不可能一夜之间让安西这等大邑陷落。
“不瞒李兄,此番我来,是受制置使之令,跟李兄借兵的。”
骆白看出了李玉芝脸上的忧色,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开口之际,先安慰了一句,接着严肃道:“制置使令,令到之日,调淇阴指挥使李玉芝麾下骑兵五百人,随虎卫营统制骆白支援剑州,李玉芝当率众固守城池,不得放棘人匹马过淇阴。”
李玉芝闻言,神色一凛,脸上忧色尽去,拱手大声道:“末将得令!必守好城池,不让棘人入境一步!”
“好,有李兄此言,大军可以放心南下了。”
骆白见状,笑着拍了拍李玉芝的肩膀,拿了李玉芝一枚符牌,而后转身走向自已的战马。
“哦,对了。”
走了几步,看到仍旧在一旁站着的张丁儿,骆白快步走到马前,从乌骓马上的一个小包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丢给了张丁儿。
“我看你基础扎实,骨骼强健,离淬骨圆记不远,这瓶拓脉丹给你,你且勤勉修炼,等到淬骨圆记时,取一颗辅以三滴晨露服下,当可助你达到锻经期。”
张丁儿没想到骆白还会突然再跟他说话,反应不及之下,一下没接住,小瓶掉在地上,“啪”地一声摔得粉碎,骨碌碌地滚出三粒小药丸。
“嗤!”骆白见状,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又在包里掏了掏,翻出一个蓝色小瓷瓶,交给身边的亲卫,让他递给张丁儿。
“洗经丸,在你突破锻经的过程中服用,可以助你梳理经脉,到时侯准备一杯开水吞服,效果跟你掉地上这几颗药丸子差不多,就是吃的时侯难受点。”
见张丁儿接住了瓶子,骆白翻身上马,又叮嘱了两句:“记着,基础扎实,水到渠成之后再服丹药,否则毁得是你自身前途。”
说罢又转头对李玉芝抱了个拳,道声保重,便带着虎卫营走了。
待到骆白走远,李玉芝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疑惑道:“都说骆家二郎不好相处,傲得很,今日一见,倒是一副好脾气。
“将军……”
旁边张丁儿一手攥着三颗沾着尘土的药丸,一手拿着蓝色瓷瓶,走上前来,恭敬的将手中的东西递向李玉芝。
李玉芝睨着张丁儿,抚须笑到:“你倒是个会让人的,自已留着吧,这些正合适你用,于我却是无用了。”
……
淇水不宽,但流速甚疾,奔腾间如惊雷滚滚,向东而去。
城外向南不远,一队骑兵正在逶迤前行,人数约莫有千人上下,正是骆白领着虎卫营与从淇阴城征调的五百骑兵。
“二郎,你怎么跟李指挥说咱们要去剑州?李指挥不可信?”秦擒虎是骆家家将,类似于巴特那之于哈丹,自幼便与骆白一起长大,说话没什么顾忌,此时见行军路上无人注意,于是打马上前,问出了心中疑惑。
“我说了吗?”骆白笑呵呵地回应,“我说得是调四百骑随我支援剑州,又没说去哪里支援。”
“那为何?”秦擒虎更加不解,若李玉芝可信,那告诉他实话便是,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不是李玉芝如何,只是他这种蠢蛋草包,我自身信不过罢了,怕他出纰漏。”骆白收敛笑意,叹了口气,摇摇头看着前方,抬手在自已肚子上比划了一下,“此战关系重大,棘人斡我之腹,出其不意将剑州一分为二,弄不好就是亡国之祸,我们要到兵就好,军情机密,还是少与他说。”
“亡国之祸?”秦擒虎喃喃了一句,而后瞪大了眼睛,看着骆白。
“没这么严重吧?”
“没有?”骆白瞟了一眼秦擒虎,“剑州崇山峻岭,江州却是一片平原,一旦剑州丢失,棘人马队居高临下,杀入江州平原……”
“不靠地势,咱们有那国力防住棘人?”
“有老太爷坐镇,棘人还能灭了我们不成?”秦擒虎眼睛一瞪,瓮声瓮气地说道。
“先天境界再强,也无法抵住千军万马,到了那时……”
骆白四下张望了一下,而后伸手指向路边一个穿着开裆裤,正蹲在地上撅着屁股玩耍的娃娃。
“到了那时,恐怕整条防线便如那小娃的裤子,四处漏风了。”
路边正在捅蚂蚁的娃娃忽然感觉屁股一凉,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骆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起身便跑向不远处正在田地中劳作的父母。
骆白摇摇头,命人上前给了那户人家一吊钱作为安抚,继续对秦擒虎说道:“也不用太过悲观,叔父令你我走两关津出怀州,渡淇水入河间,翻过秀山,袭扰陇州腹地,便是要断入剑棘军的补给。”
秦擒虎把目光从正惶恐不知所措的农人身上收回,接口道:“正是如此,如此便可逼入剑棘军回援?想来二爷正是此意?”
“不错。”骆白点点头,“不过不止,不能只劫粮道,我们要把陇州搅乱,把事情闹大,把棘人的目光吸引到我们身上,让朝廷能从容调度大军。”
“凭我们这点人,也怕不是那么简单吧……”秦擒虎神色间显得有些担忧,五官扭在一起,颇丑。
看着秦擒虎的丑脸,骆白又笑了起来,拍着秦擒虎的肩膀,让他放心:“是不简单,不过有我,你怕什么?”
“你刚说先天都抵不过大军!现在又是哪儿来的自信?”秦擒虎闻言佯啐了一口,脸色却是疏解开来。
“哈哈哈哈,你还不了解我吗!”骆白哈哈大笑,一夹马腹,先冲了出去,“走!再往南奔行十里,等到四周无人时,转道向北!”
他抬起手,用马鞭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弧。
“棘人斡我之腹,我斡棘人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