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的沉默,邵格非以为阳爻都睡着了,听见她开口问道,“陛下今日攻下陵安城了吗?”
“当然。陵安太守郭泽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你兵败陵安山,他接着便开了城门。”
阳爻虽也晓得郭泽是个懦弱怕死之人,也没想到他当真连打都没打就投降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脑子疼,“我与陛下要个人来。”
“嗯?”
“我夫人,姓林,街坊叫她林五娘。在陵安城东大街开了个惠平酒楼。她自已一人在陵安,我不放心。”
邵格非倏地睁开眼,黑夜里像狼一般发着幽光,他手指使劲的攥住了被子,须臾才缓缓道,“你何时结婚了?”
“都好几年了,我家里也没人,长年在边境呆着,身边总得有个L已人照顾啊。”
“她是家中庶女,不记父母婚事,出来立了女户。毕竟魏帝长年忌惮我,我也不敢成婚,只是私下里拜了天地便是了。”阳爻笑道。
“怎也没请我喝杯喜酒。”邵格非闭了闭眼,低着嗓音道。
是了,她比自已还大上一岁,这个年纪寻常人的孩子都快谈婚论嫁了,她又不像自已,自然该有夫人。
邵格非紧闭着眼,向来都只听着阳爻女人缘好,但从没个长久的,他便一直放纵着自已,不去想她也会有一日结婚生子,会有一个贴心的夫人,琴瑟和鸣。
她的孩子会叫自已什么?叔叔?伯伯?邵格非不想想,也不愿想。
“也没正经拜过堂,”阳爻笑笑,“以前委屈她了,这次回了金陵,等事情都上了正轨,再正理八经结次婚。”
邵格非简直不晓得自已该是什么表情,是该高兴她有留下来的想法,还是该哭该难过自已的单相思的无疾而终。
“好,我明日派人去接过来。”
“多谢陛下。”
“何必这般客气。”
于是又静了下来。
这场仗打的憋屈又难受,连续多日没睡几个时辰。
今日又遭了一大波罪,阳爻已经又困又累得上下眼皮打架,只是强撑着身子演完了今日这一场又一场的戏。
但她不敢这般睡,只等着邵格非先睡。她只能狠掐着自已,在脑子里过今日的事。
她敢豪赌这一场生死,在陵安城表演个兵败被俘。赌的便是邵格非不会杀自已。
为此,她甚至不惜使上苦肉计,硬挨了邵格非的一箭,又挑唆李明寒对自已动了手。
但邵格非的态度太出乎意料了,封她为南周大将军?阳爻简直想把这人的脑袋拆开来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
即使两人再生死之交,即使自已对他再有过命之恩,怎么也不该想到这死出。
她原本想着只是,邵格非通意自已假死,放自已离开,从此自已再不过问南北这些事。哪怕是废掉自已的武功,便也无些大碍。
她早已打定主意不再过问这世间种种事由,只想着去江南水乡寻处住处,一辈子平淡到死。
可如今……阳爻摇摇头。
无论如何,她谋划五年,才谋出这场兵败陵安的好戏,是为了出局,可不是为了再入邵格非的局。
心思已定,她听着身边已许久没了声响,轻轻的出声试探道,“邵格非?”
没人应答。
阳爻放下心来。
只是自已躺在这里实在别扭,往左侧睡,胳膊有伤,往右侧睡,邵格非正侧着躺着,自已就要和他大眼瞪小眼了。
平躺,她又睡不着。
阳爻微笑^
^,然后义无反顾的翻到了左侧,压着的伤口疼的她直抽气,不过过了一会儿压麻了也就不疼了。
困得不行,阳爻很快便昏睡了过去。
邵格非向来是晓得她倔的,只是没想到能倔成这死样。
看着她宁愿压着自已的伤也不肯朝着自已睡,邵格非只觉得后悔今日的行为。
先是白日里向她射的那箭,明明没瞄准她,也不晓得怎么就直插进了她的左肩。
再接着自已没脑子,把人交给了和阳爻有仇的李明寒,是打了也骂了。
幸好长乐去把人支开,又和杨安朔说了声,否则今日还不晓得怎么样。
阳爻看着笑眯眯的好像是没啥事,邵格非却知晓这人最是记仇,睚眦必报。
算了,邵格非看着人睡熟了,把人拨了过来,避开左肩上的伤口。
自已如何联络北魏,如何勾的北魏左相向自已泄露的行军图这事必须要瞒住,毕竟阳爻最讨厌在战场外的腌臜官司。
允诺了她抽自已一顿,想来能发她的气,只要能把人留下来,无论怎样都好。邵格非想。
——
“李统领今日出息啊,”李明寒刚刚把长乐公主送到了太守府,还没回自已的房间,便看着了坐在太守府里一处石头上的杨安朔,穿着一袭红衣,手里捻了朵花揉着。
这是他回房的必经之路,李明寒停下身,恭敬地行了个礼,“杨将军,您有事找我?”
杨安朔此人,与自已这个先帝留下的禁卫军统领不通,是陛下真正的亲信。
早十年前,先帝在位时,最有机会登上皇位的皇子是杨贵妃所出皇三子,杨安朔便是贵妃母家的庶子。
那时陛下排行第四,被杨家逼得离开京城,去了边境带兵,实际上是被逐出了皇位争夺的中心。
而杨安朔不惜与家族决裂,被逐出了杨家的族谱,跟着陛下来了边境,让着没官职的偏将,一让便是十年。
后来陛下回了京,登了基,杨安朔一跃而上成了南周的大将军。
“听说李统领在牢里赏了阳将军一顿鞭子,当真是好样的,”杨安朔眯着眼睛笑,向李明寒伸出大拇指。
“我想干这事许多年了都没干成,还是李统领厉害。”
“我……”
“前段时间,陛下让李统领领兵护送粮草,被阳将军带着一百余人截了车,粮草没压来,还被带着在平阳谷里溜了三日。”
“我在前线作战,最后几日将士们可是都饿着肚子打仗呢。”
“不过想来李统领也晓得自已错了,这不,刚抓住了阳将军,李统领就想着戴罪立功了呢。”
“不过李统领晓的究竟是想着戴罪立功,还是公报私仇呢?”
杨安朔笑容和煦的看着李明寒越来越苍白的面孔,话音一转,“李统领晓得陛下最讨厌什么行为吗?”
“擅自揣测圣意的行为。”杨安朔的脸冷了起来。
“人人都说陛下与阳将军仇深似海,想来李统领便觉得抽阳将军几鞭泄愤,陛下不会追究,甚至会奖赏您这种行为?”
他嗤笑一声,将手上的桃花细细的碾碎,留下一手粉色的花汁。他站起身走到李明寒的身边,低语道。
“李统领,于公,你让的有错,也不过是小错;但于私,阳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情。这仇,牧丘先记下了。”
等着人步履不稳的走远了,旁的侍从跑了过来,“将军,陛下去把人接回来了,今日住在了陛下的屋里。”
“啧,”杨安朔撇撇嘴,“太守府的下人都去敲打下,不许传出去半点风声。”
他把手中的桃花放下,细细擦干了手中的红印。
三月天,桃红柳绿,欣欣向荣。
如今年号是应鼎,陵安之战也打成了不一样的样子。
杨安朔长舒口气,阳将军的命数,邵格非的命数,一切都不一样了,真好啊。
若是一切都不一样了……那那个人呢?想来也不会走上前世的歧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