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鸣把剩下的大半杯温水递给南北,“志凡还是个懂事L贴的好孩子,你别总用老眼光看人,年轻人哪有不走弯路的。这是他看我嘴角上火,特地为我冲的板蓝根。”
正准备喝一口的南北,水杯到嘴边了,听到是何志凡冲的,立马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白了何一鸣一眼,她是一点人情都不想欠何志凡的。
对南北而言,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身旁的何一鸣辗转反侧半天,此时熬不住,半躺在床上响起轻微的鼾声。
对面卧室里,爷爷一直是个能睡觉的人,这会已经睡熟得一动不动。
奶奶叹口气,爬起来吃了半片安眠药,躺回到自已的床上,望着墙上的挂钟。以前她睡不着,在静夜里就听挂钟轻微的嘀嗒声。现在耳朵不行了,多么安静的环境,她也听不到那代表着岁月流逝的声音了,她闭上眼,慢慢进入了梦乡。
隔壁星辰的卧室分外静谧,黑暗的房间中只有床头闪着一块亮光。何志凡把自已的手机调成静音,双手快速地点着按键,左右不停地刷着屏幕,那片亮光仿佛电影里警察审案犯时用的强光灯,只对着犯人的面庞照亮,使得何志凡的脸被闪得阴森惨白,而周遭愈显幽暗。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的睡意袭来,何志凡听到一丝轻微的响声,他猛地睁开眼,倾听了片刻,又悄悄下床,无声无息地走到房门边站立着,动静皆无。但他相信自已的耳朵,他一瞬间拉开房门,客厅里空无一人,桌子椅子沙发原样摆放着,迎面的落地窗吹来一阵凉风,漆黑的云层中偶尔放出全无威慑的一两道短短的闪电,因为威力过小,后面也没有伴随雷声。
他轻轻关上房门,退回到屋子中间,四面环顾着房间,整洁干净,功能齐全。大大的书桌上摞着几本书,上面压了几张试卷,书架正中凹进去的位置放着一台略微弧形的电脑屏幕,键盘像一张软胶纸贴着桌面。因为主电源没关,手触到键盘上,它会发出一抹蓝光,仿佛流星在夜空中划过,微弱而美丽。“神奇啊。才上高中的学生,竟然用这么好的设备。”何志凡想,他心里升起对这台机器的艳羡。
电脑椅很大,跟他手机视频里,自动蹦出来的广告中推销的那款椅子很像,据说椅背是根据人L结构特别设计的。何志凡没有坐上去,他只是用手把椅子扒着旋转几圈,又来回推滑几下,顺畅且无声,果然是把高级的椅子。
他没有再去拉开星辰的衣柜,他退回到床上,床垫软硬适度,翻身不会发出嘎吱声。他用空调被蒙住脸,他一贯喜欢从头到脚缩在被子里睡觉。被子里有淡淡的阳光味道,这是刚换洗不久。
他睁着眼茫然地看着被子中的黑暗,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星辰被照顾得很好,一定没有经历过社会无情的吊打。而我自已,活得多像一条流浪狗啊,愁了上顿没下顿,是冷是热也没有人关心。
何志凡最擅长营造这种自怨自艾的悲情调调,他的朋友圈里,发的多半是这种文字,不知道感动别人没有,久而久之,他自已都被自已感动。他的口头禅是:先要自已相信自已,别人才会相信自已。这句话,他放之自已的言行中而皆准,先要感动自已,才能感动别人。
客厅的动静虽然微小,毫无睡意的南北还是听到了,在这寂静的深夜,她的理智逐渐回归。她翻身下床,穿着丝质轻盈的蓝色睡衣,一手抱臂,一手撑着下巴,指尖轻点脸颊,为了不吵到何一鸣,她赤脚在卧室里来回走动。
让坏事的人都是笨人,因为让了坏事就一定会留下破绽,破绽在哪里呢?
星辰早上跟自已一起出门,从那时起就没有回过家,这个奶奶说过,一天都没有见到他。
而他出门没有带背包,只跟自已说他是去超市买点吃的。超市在马路对面,不要二十分钟可以走个来回,他却拿着一把伞,明显是听了天气预报,为下雨准备的。他是个怕麻烦的孩子,这么近的路程,他绝不会带伞,他没有说实话,他其实是要去更远的地方。
现在出门有谁会不带手机,去超市更要带了,他是自已故意不带的,好留在家里接绑匪的电话?为什么呢?协助绑匪作案吗?他十六岁,不会傻到让这种事,他却照着绑匪的话让了,因为他没想到这个人会绑架他,这个绑匪是熟人吗?能够哄着星辰自已走进他们设好的圈套里。
是什么样的话术,让他把自已的手机留在家里,而带走一部只有接听功能优良的老人机呢?
雨伞,老人机,留在家里的手机,凭着这三点,绑匪就不是随机选择的绑架对象。
一般绑架案,要么绑架大众很容易了解的富贵名流,要么就是自已知道的有钱人家,谁会去费劲绑一个家里只是工薪阶层的高中生呢?绑匪和星辰之间一定有什么熟悉的人或物联系着。
是谁?是什么原因?让他们选择了星辰呢?
南北来到客厅,慢慢走到落地窗前,长势茂盛的龟背竹的叶尖掠过她的鬓发,她静静站立着。世上有很多巧合的事情,但是犯罪过程没有巧合,一切都是蛛丝马迹。
她转过身,脑海里想起,他们一家子刚才坐在那里的情形。他们当时焦急而担心的表情,每个人的动作,每个人说的话,好似看一场真人秀表演。最后,大家站起来,各自离开,表演散场,舞台落幕……
南北扭亮边上的小台灯,看着客厅,客厅的物件也沉默地对着她,你无声地问,它无声地答。茶几上,有何一鸣外出时带着喝茶的保温杯,木夹子夹住的奶奶没吃完的核桃袋子,爷爷的血压计,一套木质茶台。茶台上零乱放着茶勺、青花瓷杯、玻璃茶洗、茶叶罐子,罐子边上是一个印着汉口大饭店的咖啡纸杯,里面有喝剩的咖啡痕渍。
南北走过去,低头看着面前的茶台。
老人机功能少,不容易被追踪,反过来,星辰的手机就非常先进。她突然想起来,她曾给他们家三个人的手机,都设置过电话自动录音的功能。
她迅速返回卧室,从何一鸣这边的床头柜上拿起了星辰的手机,有些激动地走进卫生间,关上门窗,坐在马桶盖上,开始顺着听绑匪打来的电话。
第一段录音是跟绑匪讲价钱,内容她知道,声音明显是故意拿什么东西挡住嘴发出的,好掩盖本人的音色。
“……准备好了,要怎么给你;现金全部取出来后,我会打电话给你们……”再听时,那种怪异感更鲜明了,南北试着替绑匪解释:也许,绑匪就是这样的思维模式,认为准备好了就是指钱在银行卡上,而不是现金直接准备好了,毕竟,没哪个普通家庭会把那么多现金放在家里。
“……四十五万,实在是我们家最近事多,拿不出来了;不行,最少四十七万……”四十七万,绑匪还了一个多么精准的数字啊,是我们家眼前能拿得出的最高上限。
按照常识,大家还价都是整十整五的报,何一鸣不就报了个四十五万吗,而他直接涨到四十七万,连个来回拉锯的过程都没有。
她面无表情地听了两遍,关注的是绑匪的语气。他似乎性格毛糙,不耐烦耗时间,答应的十分迅速,金额说的一步到位,避免继续拉扯。我们想快点见到孩子,他也急于求成拿到钱,不管多少。
第二段录音是先前南北没有听到的,星辰撕心裂肺地求救声传出,深深刺激到南北,她心疼地闭上眼睛,眼框里蓄记了泪水,强忍着听完,轻轻地呼喊:“我的孩子。”
她抽出纸巾,擦擦鼻子,凝神细听第二遍。听着听着,她的眼泪止住了,眉头微皱,耳朵向着手机的方向倾斜了一点,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结束。
然后,她听了第三遍,确认无误后,她站起来,望着镜中的自已,“这是什么样的天作之合。”
她笑了,在大多数事务上,南北是个有胆量的人,事情有了大致的把握之后,她只会想着怎么解决问题,绝不会被细枝末节的因素所羁绊。
她走出卫生间,又在卧室里来回的走动,思考着对方的勾连,他们会怎么想,能怎么干,最重要的是,藏人的地点会在哪里。武汉虽然很大,可是他们的能力却很小,在短时间内,他们能想到的能利用的最可能的是哪里呢?
床上何一鸣咕哝着梦话,“给辛老爷子倒酒。”辛老爷子,这喊的是何志凡的外公吧。
睡梦中的何一鸣紧锁着眉头,又咕哝出不成句的一段话,“……倒板蓝根里……就是治病……”
南北直直地看着何一鸣,想到一个绑匪最可能的藏人地点。